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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事实上,是从迟雪的一个梦开始的。

    *

    雁江桥底下死了个人。

    听记者描述,死者似乎是个很年轻的男学生。

    目前还不知是自杀还是被杀,但应该离世有些日子,因此被发现时、尸体甚至已有些巨人观——即便新闻画面打了马赛克,那样子依旧凄惨。

    迟雪边看晨间新闻边吃早餐,看到那画面,顿时有些反胃,手里的三明治也不由自主放下。

    正一边调走频道一边小口喝着咖啡,又听见开门声。

    循声望去,丈夫正好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又慢吞吞踱步去洗手间刷牙洗脸,一路水声没停过。

    等他洗完,她正好也喝完。见他上桌,顺手便又把没吃完的三明治放到老公碗里、由他来消灭“厨余”。

    “你才吃这么一点,就吃饱了?”

    “嗯。”

    “……行吧,那剩下的都我解决,”丈夫说,“好不容易老婆给做的爱心早餐,一定全都吃光。”

    说着,便当真大快朵颐起来。

    片刻工夫,盘里的早餐已被一扫而光。

    他喝完咖啡,准备起身去上班,又作势要凑过来亲迟雪的脸告别。

    迟雪却无奈、笑着别开他的脸,只说老夫老妻了,不要这么黏糊,最近怎么越长越回去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丈夫闻言却纠正她:“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当然要时刻维持‘新鲜感’,别总说什么老夫老妻,趁着没有孩子……”

    “好了、好了,上班的时间快到了,你别又迟到。”

    迟雪目送欲言又止的丈夫走出家门,终于长舒一口气——

    毫无疑问。

    在这场在外人看来已十足圆满的婚姻里,她最怕提起的,仍然还是关于孩子的话题。

    也因此,尽管老迟已然好几次来电话试探,不是今天说是孩子名字已经取好只等她选,就是隔天说别人家的外孙多么多么可爱,但她似乎总无法攻克这道心理难关。

    更别提医院的工作忙、晋升难,她今年三十岁,好不容易才顺利爬到三甲医院主治医师的位置,正是意气风发拼事业的时候。

    如果生个孩子,孕期加上哺乳期、这么一年多耽误下来,想往上爬,难度没有十倍也至少五倍。

    ……她心里觉得不值得,行动上也就一直拖着。

    家庭给她的安全感,终究还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事业安心做一个家庭主妇或合格的妻子。

    还好丈夫总是理解她——虽然两人也只是相亲认识,还没有对彼此多做了解,便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匆匆结了婚。

    但结婚三年来,她倒夜班疏忽家中事也好、和婆婆因不生孩子的事反复争吵也罢,他始终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想到这里,她瘫在沙发上,忍不住也露出个难得松快的笑容来。

    只是,原还想着昨天刚值完大夜、今天放假,可以小眯一会儿补觉再去收拾餐桌,之后做做瑜伽、看点电影解闷。

    但她人还没彻底放松下来,放在手边的手机却又开始恼人地震动。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按掉几次,对方还是打来,最后不得不接起。

    结果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丈夫的声音,着急忙慌地说出门时不小心把手机落在洗手间,问她方不方便给他送来。

    “我等会儿还有个会,一来一回肯定赶不及,”他说,“老婆,你今天反正放假,能不能拜托你帮忙跑一趟?”

    对方好声好气,她倒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点头说好。

    从洗手间找到手机、揣进兜里,便叫了辆车直奔丈夫所在的保险公司。

    不料车开到雁江桥时,前方竟然拥堵。

    她怕耽误时间,忍不住把头探出车窗去看前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一处,很快,警笛声从对面方向呼啸而来,警察很快穿过人群进行干预,周围拉起醒目的黄色警戒线。

    她看得心惊又一头雾水。

    “又死人啦!”

    旁边的司机却反而消息灵通。

    不用看窗外,瞥一眼手机上的司机群,已足够在旁边给她绘声绘色地解说:“就这几天,死俩人了!”

    “一个是在桥底下被抛/尸的,估计是死了都好久,人都泡发了。结果这又来一个,被人直接裹着麻袋抛尸在桥上——真特么明目张胆!听说还是个年轻姑娘呢,结果被车碾来碾去,都不成个人形了。”

    碾来……碾去?

    迟雪光是想象一下那景状,都不由胆寒。

    一时也没了催促的心情,恹恹缩回了头。

    等了半天,她怕丈夫着急,于是又给他刚才打来的号码回个信息。结果发过去了也半天没反应。反而是放在右边外套兜里的、他忘带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看。

    却只来得及看到两条饱含质问意味的短信。

    【聂振北,你老婆一年过几回生日?】

    【回回都拿这个理由敷衍我,你有完没完?】

    迟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女性天生的第六感,让她几乎第一时间便品出这短信背后不同寻常的意味,随即便尝试解锁手机,输入950317——丈夫所有通讯产品的解锁密码,自他们结婚之后,或许是为了让她安心、他便全都改成了她的生日。

    然而手机却只提示她密码错误,连续数次的尝试仍然失败,手机直接陷入停用状态。

    旁边的司机看出她状态不对,关心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赶时间着急,又道:“急也没有办法嘛,只能干等了,毕竟人命关天的事。”

    她却只是摇头。

    下意识地把手机迅速收回口袋,便又佯装无事地倚在座位上、闭上眼假寐。

    然而闭上眼,脑子里仍然来来回回是那两条短信,是错误密码的提示。

    她的心头如有熊熊烈火在烧。

    但等半小时后,她真正见到公司一楼大厅里、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着急等她过来的丈夫时,却还是强忍了怒火,没有在公共场合发作。

    只僵着动作把手机递给对方,又冷冷说了一句:“密码换了的事,你好像没跟我说?”

    “密码……什么密码?”

    “没什么。”

    仅存的理智让她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所谓“成年人的体面”。

    丈夫的眼神却躲闪着,在她的逼视下满脸通红。

    两人正僵持间

    “聂助,在这傻站着干嘛?”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迟雪扭头看,瞧见一身淡蓝职业套装的老同学施施然走来。

    见到是她,对方又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容,伸手来与她交握,说:“迟雪?好久不见了。”

    事实上,陈娜娜是这间保险公司的副总经理,这件事她也早有耳闻。

    但为了避嫌,也怕见到后尴尬,她其实并不怎么来丈夫的公司“刷脸”,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什么时候从行政部被调去当了谁的助理。

    “怎么这个表情?”

    陈娜娜却似恍然“惊醒”,又来恭喜她:“你还不知道吗,振北‘升级’了,被调去做总经理助理,现在我们都笑他是‘聂助’了——当然,肯定不是嘲笑的笑,是觉得他运气好,这岗位很多人想要都求不到呢。”

    “是吗?”

    迟雪闻言,回以一个僵笑:“那挺好的。”

    “你不问总经理是谁?”

    “……”

    迟雪心说你们总经理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聂振北的事,面上只仍笑着,却并不接陈娜娜的话茬。

    陈娜娜自讨没趣,视线略带调笑地看了夫妻二人一眼,终究也没再多说什么。

    而迟雪说了再见,很快掉头就走。

    聂振北在她背后“诶”了两声、想去拦人,但又哪里还来得及?她走得飞快。

    穿过大厦外的停车坪时,正好与一辆初初停稳的兰博基尼“擦肩而过”。

    只一瞬的错身而已。

    车上的男人却似乎注意到什么,眼神久久停在后视镜上,紧盯着女人离去的背影——以至于在司机诧异的目光中,竟突然降下车窗、探头去看。

    偌大的停车坪里,没有别的障碍物,那道在梦里描绘过无数遍的背影,此刻就离他不过几米。

    “迟雪!”

    他于是突然喊出声来。

    迟雪脚步一顿。

    身后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迟雪。”

    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