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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

    当周周末。

    按照当地的习俗,黄先生果然赶在“最后期限”之前,为麻仔布置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白事。

    就在公寓楼下,尸体装殓入棺,支起雪白大棚,供人祭拜追思。

    而大棚之外,从街头到街尾,不止连摆了两天的流水席,连吹拉弹唱的丧仪队也没放过,在这片整整唱了一天一夜。

    迟雪当天晚上被叫去值夜班没在家,等到白天回来时,远远听到竟还在唱。

    走近了则吵闹更甚:唢呐小号全上场,犹如山哭鬼嚎。不由眉头微蹙,想着街坊邻居大概少不了有怨言。

    然而听迟大宇说,那位黄先生竟然也早都提前打点好。

    为了安抚附近的居民,每家每户给封了八百八的红包。

    用老父亲的话来说,黄先生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大好人。

    尤其是考虑到黄玉在这边的亲戚朋友不多,怕局面冷清,正式开宴当天,还特意请了一堆不认识的人来吃饭充场面,倒把场面烘得十足热闹。

    迟大宇原本只计划着请来附近的街坊邻居简单吃顿饭,和对方的阵仗一比,顿时相形见绌。也不敢给人拿什么主意,权当是个简单的参与者罢了。

    “老迟啊。”

    而黄先生看出他不好意思,后来反倒还安慰他:“这些东西是做给别人看的,总要给我妹妹一点面子。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喜欢自家人聚。”

    “对了,等孩子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去,回头我还想做个东,请你还有小雪吃个饭、感谢你们对我妹妹这段时间的照顾。好吗?”

    黄先生人善心慈,说起话来也是和颜悦色。

    迟大宇当然也只有欣然应允的份。连带着正好起身去接电话、没在身边的迟雪一起,把这事给应了下来。

    旁边的黄玉却面如土色,始终只低头吃饭,一语不发。

    一直等到迟雪接完电话回来。

    “迟雪。”

    她这才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肚子,不太舒服,你能陪我去上个厕所吗?”

    语气之礼貌客气,一贯在她这讨不到好的迟雪,倒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也没太犹豫,便起身去搀扶她——结果两人一前一后刚站起。

    “顾嫂,你也跟着过去吧。”

    黄先生正和老迟碰杯,竟也十足一心两用。

    又吩咐身后另一桌的护工,“阿玉她伤还没好,走路经常颤巍巍的,小雪扶着她,别也被带着摔了。你跟着一起去,帮忙看着点。”

    黄玉扶着迟雪手背的右手瞬间收紧。

    迟雪被抓得一愣,不明所以间侧头看她:也是凑得近了。这才发现,她最近似乎又消瘦不少。

    整张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两颊都瘦得凹陷下去。

    “……走。”

    黄玉突然拉扯着她的衣袖。

    流水席摆在街上,附近也没有公厕。

    迟雪只以为她是很不舒服才一直催,遂和那护工一起扶着黄玉去了自家诊所。让黄玉在二楼上厕所,她和护工则在门外等着。筆趣庫

    然而才没两分钟。

    黄玉又开了一叶门缝叫人,说是站不稳要人扶。

    护工殷殷切切走过去,转眼便被又打又骂地赶出来,不得已换了迟雪。

    “那我就在门口等着,门别关严吧。”

    那护工却也不恼,站在厕所门口没走。

    看向迟雪,脸上带着温吞的笑容,说:“怕你扶不住,待会儿一起摔了。”

    好心归好心。

    问题是这怎么跟盯梢似的?

    饶是迟钝如迟雪,此时亦终于嗅出点不对劲的意味来。

    更别说走进门,黄玉又瞬间紧攥着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来。

    一个个微弱的口型,指向可怕的现实。

    冷汗逐渐爬满整个后背。

    到最后,迟雪几乎是立刻找出口袋里的手机准备报警。

    然而黄玉却只是摇头,拼命按住她手。

    “会死人的。”

    黄玉说——以小心翼翼的口型:“全是他带来的人……这里,这些邻居,你爸爸,你要他们怎么办?”

    “现在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

    “你要活下去,记住,想尽办法活下去。不要让他知道……”

    黄玉说。

    “只要你还活着,关键时候,你……也许可以救下你想保护的人。但一旦冒险、一旦你不在了,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而另一头。

    老迟已喝得微醺,黄先生面上却还丝毫不见醉意。酒过三巡,又双双碰杯。

    “听说你们诊所已经开了几十年。不过,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生意应该很难做吧,”黄先生说,“小雪也二十几岁了,以后万一要是嫁人,这嫁妆准备起来也是个难事。”

    三言两语虽简单,却一下戳中了老迟的伤心事。

    “是啊。我一想想就……”

    他欲言又止。

    也是这样四下无旁人的场合,也才敢说几句真心话。

    良久,无奈地一碰杯。

    老迟低声说:“也不瞒你说,我的这个肾,真是老毛病了。这几年忙着还钱,一直不敢去仔细检查,但我自己也是个医生……心里有数。要是真去做透析,做有的没的,家里哪里负担得起?我老婆那次生病,已经把家底都掏空了,连累我女这么多年过苦日子……我不想再拖累她啊。”

    “我懂,你是个好父亲。”

    “嗨,这算什么好?”

    老迟却依旧只是苦笑:“这年代,没钱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有。我也六十多了,别的什么也不图了。现在就想着能把之前欠的钱全还了,至少把这个担子卸了,别留给小雪。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黄先生闻言亦是满脸同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

    黄先生说:“你也别太着急——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发财的法子。”

    话音未落。

    旁边忽传来拉扯椅子的动静。

    他十分警觉,下意识侧头一看。

    见是黄玉和迟雪回来,却顿时又扯出个温和笑脸。

    “回来了。”

    他拍了拍黄玉的手背。

    回来就好啊。

    他心里想。

    别说是人,连家养的宠物也会有想逃出笼子的时候。这种时候,只要把家门关好,那么,在习惯了笼子的宠物看来,卧室就算是巨大乐园,客厅就算是世界地图。至于客厅门外的世界,是不敢想象的。

    因此,他当然可以容忍她的一点小动作。

    无伤大雅。

    他想到这里,微微一笑。

    随即又看向坐在自己斜对面、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迟雪。

    四目相对。

    一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黑衣男人忽然接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