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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单纯从结果来看,却实在很难界定他那天的行为到底是为了给她解围,又或者真的只是纯粹为完成任务而已。

    毕竟书背完,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复到不尴不尬的境地,见了面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哪怕不得不打招呼时,也至多不过互相点点头,类似于,比普通朋友更普通的陌生同学。

    倒是那副眼镜后来一直陪伴了迟雪很久。

    哪怕近视加重、度数提高,她也坚持只换镜片,一直用着原来的镜架。

    直到近视眼手术做完,永久告别了眼镜的“束缚”,那副镜框仍然被保留在她床下装贵重物什的铁盒里。

    而至于那副多出来的眼镜。

    其实她一开始根本没搞懂,那天早晨的闹剧到底因何而来。

    是以脏兮兮的眼镜盒摆在桌上,也就一直不知该还给谁。

    最后还得多亏方雅薇打听清楚来龙去脉。

    说完了前因后果。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又小声委婉地提醒她:“其实,要不咱以后别借叶南生笔记了怎么样?你们以前是同学,不过现在又不在一个班了。娜娜有点小脾气也很正常,毕竟谁都不想看自己男朋友随便给别的女生送礼物啊。”

    “……啊?”

    “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们才刚‘官宣’了啊。”

    方雅薇说着。

    又偷偷摸摸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生怕被路过巡查的老师发现,做贼似的小心翼翼,之后点开陈娜娜Q/Q空间的第一条置顶说说。

    发说说的时间就在昨天夜里,配图是路灯下两道依偎的影子。

    陈娜娜:【终于/爱心/】

    迟雪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不仅昨晚撞破他们好事,今天还莫名其妙让人吃了飞醋,连忙托人把眼镜还给叶南生。又听从了方雅薇的建议,顺带要回了自己的笔记。

    然而。

    据那位中间人后来自己说,叶南生也仅仅是当着他的面,又一次把眼镜丢进了垃圾桶而已。

    但无论如何。

    于迟雪而言,这笔记是再不愿意借了。

    从前的所谓同学情谊,亦可暂放一边。

    她从此对叶南生愈发敬而远之。

    无奈此人却依旧半点没有“非单身”的自觉,偶尔有事没事的,还是会趴在窗边找她说话——那时是最后一次座位轮换,她和方雅薇换到了靠窗的第二排。老师随时要来检查,不让把窗户锁上,也不让拉上窗帘。

    是以窗户一打开,任是谁都好,直接就能和她“对话”。

    而这个对话人,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叶南生。

    不是问她:“干嘛突然就不借我笔记了?我还没看完。”

    就是叹气:“我们可是从高一开始就坐前后桌的革命战/友。迟雪,这个学校里还有谁比我跟你熟。”

    迟雪低头翻卷子做作业,不理他。

    然而叶南生依旧也不生气。

    下一次路过,又能想出新的话题问她:“你大学有没有想好考什么学校?去北方还是留南方啊,你成绩这么好,应该可以随便填吧。”

    “迟雪,再这么读下去要变成书呆子了。”

    “去操场走一走散散步啊。”

    ……

    对此。

    迟雪的回应大多是不咸不淡的一个“嗯”,或装作没有听到。

    只因自那次“眼镜事件”后,她已莫名为叶南生的事而经受了不少风言风语。

    温吞如她,能想出来最严厉的拒绝方式,也无非就是不理睬而已。在她看来,这种表态已十分鲜明。

    唯有叶南生不这么认为。

    披着“温良恭俭让”的讨人喜欢的人皮,此人私底下,却似乎颇有些看世人焦头烂额的恶趣味。

    从来只考虑自己是否欢喜某件事的发生,而不考虑因为这件事受到波及的人。也乐于看到别人为他而争得头破血流。

    迟雪越是不配合。

    他越是乐在其中。

    且尤其喜欢在陈娜娜或者解凛面前表现两人的“同学情谊”。

    而迟雪百口莫辩,忍无可忍。

    有次终于鼓足勇气问他:“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惹你了?”

    记得读高一时她就是叶南生的后桌,两人还曾在老师的安排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学伴”,她尽心尽力,没有过一点怠慢;

    后来她高二因母亲患癌而休学,收到学校的捐款,捐款名单上,叶南生的名字也遥遥排在前头——足可见他至少这个时候还是不讨厌她,也是没必要为难她的。

    高三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压根就不在一个班,连交集都不多。

    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

    然而叶南生似乎亦被她问懵了一下。

    反应过来,又饶有兴致地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是在刁难你吗?”

    ……不然呢?

    迟雪的表情里写满“你不要明知故问”。

    他看着,突然便笑了。

    笑得让人莫名其妙。

    笑到迟雪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说错话闹笑话,作势便要把窗关上、把他隔绝在外。

    他这才收住笑容,一手扶住窗框。

    迟雪推不动,只能抬头看他。

    又听他说也许吧——但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明明什么事都是我先来的。”

    “……什么?”

    “我说,”他见她愿意接话,又一副故作苦恼的表情,“你不给我借笔记,我万一又发挥失误考不上大学,这辈子就完蛋了。”

    迟雪:“……”筆趣庫

    迟雪:“严老师。”

    哪个严老师?

    叶南生回过头去。

    她趁此时机飞快把窗关上。

    这才坐定深呼吸,又打开一张新的黄冈卷。

    可惜才刚做到第三道选择题,便听上课铃声敲响,下一节是英语课。

    方雅薇从外头蹦蹦跳跳回来,手里捧着一本花样精致的同学录。

    课上到一半,也不管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如何唾沫横飞,忽又撞了撞迟雪手肘,随即塞过来一张粉色的“卡纸”——她买的同学录比较“高级”,是以无需人手传阅厚厚的一本,只需解开卡扣随便取任意颜色,还特地给迟雪选了张好看的。

    “填下这个呗,”等迟雪接下,又小声对人做口型,“要毕业了,留个纪念。说不定以后还有联系呢?……我看隔壁班都在弄。”

    紧跟潮流一向是八卦大王的天性。

    果不其然,眼见得六月将至,学校商店里的同学录很快售罄。

    紧接着是附近的文具店、礼品店,也都先后被扫荡一空。

    得亏有方雅薇提醒,迟雪买的还算早,挑了价位适中的一款。优点是装订灵活,同样可以随意取页,缺点是灰不拉几,从外壳到内页都是不大显眼的颜色。

    迟雪让方雅薇选了一张。

    之后又精挑细选,自己挑出一张——然而偏又总是没机会亲手送出去。

    解凛身边永远不缺簇拥的人。

    而她怯于在太多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尤其不想把自己对解凛的喜欢端上台面。害怕引来和“眼镜事件”一样铺天盖地的嘲笑。

    毕竟几乎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人,都是没有也不会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她只能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如愿在第一个来到教室,然后蹑手蹑脚,拿着自己那张精挑细选的同学录,附上简单说明“来意”的便利贴,塞到了解凛的抽屉里。

    怕被别人发现,还特意拿了两本书压住。

    *

    解凛却一直到下午第二节课,才发现这藏在他化学练习册底下、隐蔽的“小秘密”。

    偏偏旁边同桌又是个坐不住的,时刻关注他。

    瞥见那张写字写得密密麻麻的便利贴,顿时好奇地凑上前来,又指着底下那张同学录:“解哥,又有人喊你填啊?”

    他把人脑袋推开。

    也把抽屉桌板合上。

    同桌倒是对他这幅态度不意外——毕竟解凛是出了名的对这种矫情玩意儿不感冒。之前班上写同学录热乎劲最上头的时候,不知收到多少张更漂亮精致的纸片,全都是空空的来,然后又空空的去。

    解凛不填那些。

    电话住址之类的信息更是从来不泄露。是以,哪怕他跟解凛同桌两年多,也依旧不知道人住哪。

    结果接下来的整堂化学课,解凛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笔没停过,却做一道错一道,仿佛被打回了两年前的原型。

    连同桌都觉得稀奇。

    到了课间,想要八卦两句,解凛突然又问他:“最近很流行,填什么同学录?”

    “当然啊!”

    此话一出,连前桌的两人都回过头来,笑道:“解哥,怎么,你也感兴趣了吗?搞本玩一下啊,我们给你发。”

    “要不给隔壁班的也发发吧,”闻言,同桌也在旁边插嘴傻笑,“解哥,给林静发吧,我一直想要她Q/Q来着,她肯定给你面子。”

    “还有楼上的谢雯!”

    “丁若惠也不错,嘿嘿。”

    ……

    最后不用解凛说,三五个人便起哄买了本厚厚的同学录回。当天发遍了全年级上下。别人要问,只都说:“解凛让填的。”

    解凛懒得管他们。

    只在午休时,又一个人去阳台,把那张贴着便利贴的同学录拿出来看。

    娟秀的字迹,在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写出长篇大论的即视感。写得太密,以至于部分的墨迹都被手蹭花,看起来是匆匆写完,又“做贼心虚”地塞进了他抽屉。

    他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波澜。

    但原来还是忍不住笑。

    笑完了,自己都觉得奇怪。

    叹口气,便又展平那边角皱起的便利贴,从头细细读到尾:

    【解凛:

    我想你也许还在生我的气,一直以来,很想找个机会和你解释。可是总不知道怎么开口。

    或许早该说的,但是我也害怕自己再说错话。我对待人很迟钝,对待你又无法不斟酌。我只能和你说很多的对不起,那天我错口说的话,一定给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马上要毕业,也许大家再也不会见面,也许能见到也不会再能回到当初那样,但我还是想要和你,也许,尽可能地保持联系。

    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也没关系,就当没有看到这些话吧。

    希望你一切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迟雪。】

    他把那张便利贴读了前前后后五遍,也没有看到自己原本想象中会出现的字眼。

    通篇只有对不起和抱歉。

    他又看那张空落落的灰色同学录。

    很有迟雪的风格,实用主义至上。

    他又叹了口气。

    连自己都不知道那种无来由的失落从何而来。

    最终却还是提笔,一如既往的简洁,填上姓名与电话。

    至于住址之类,他已决定毕业后便搬出叶家名下物业,暂时还没决定,也就不必写上。

    想了想,怕迟雪的个性,也许给了电话也只是看着发呆,又在电话旁边加了一句:“有事call我。”

    笔尖却仍停在纸面上。

    午休结束铃响的同时,他又淡淡添上一句——

    【不要失约。】

    这大概就是他能想出来,所谓保持联系,最后的“双保险”了。

    为此还特意最早离开了寝室。

    没有带旁人,便又头回第一个到了教室。

    把便利贴留下,把那张同学录放回了迟雪的抽屉。

    然而桌板才刚放下——

    “稀奇了,解凛,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身后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便见叶南生正好走进教室。

    后头还跟着表情明显不大开心的陈娜娜。

    两人的状态,看样子是又偷跑了午休,在教学楼附近过了一段“私人时间”。

    叶南生眼尖,见他站在迟雪桌前,手还扶着桌板,顿时表情微妙。

    又开口调侃:“来这么早来偷东西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穷成这样。”

    解凛没理他,转身走向自己座位。

    叶南生平时并不主动和他单独说话,今天却不知怎的一反常态,又跟上来。

    下巴轻扬,指了指教室外,问他:“跟我聊聊?”

    “我不觉得我们有要聊的东西。”

    “对你哥就是这个态度吗?”

    “……哥?”

    解凛正坐在座位上找书,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表情与眼神都极冷。

    如果这里不是教室,不是还有第三人在。

    叶南生怀疑他的拳头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脸上。

    顿时哈哈大笑,又摆手,“行,那我叫你哥,解哥?”

    “……”

    “跟我出来聊聊吧。趁着还没上课。”

    诚然。

    解凛倒是突然好奇,叶南生过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有什么话好跟自己说。

    于是起身随他去。

    只是没想到,两人走到楼梯拐角处。

    四下无人,叶南生又莫名其妙提起迟雪。问他:“那副眼镜是不是你买的?”

    “跟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叶南生说:“因为我也买了一副,而且,是当天晚上就买了。只是比你晚来几分钟而已。”

    解凛闻言,却眉头紧蹙。

    又下意识侧头,望了一眼自己班上的方向。

    陈娜娜已不在门口张望。

    “那眼镜本来也不需要你买。”

    他这才冷声道:“你如果有钱,可以花在你女朋友身上。”

    结果叶南生却稀奇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给她花钱?”

    “……”

    “她喜欢我是她的事。”

    叶南生说:“但我也有我喜欢的人和事,大家互不干涉是最好,一旦你干涉我了,解凛,尤其是你,会让我很烦。更别提你每次都是这样。从出生开始,好像事事都和我过不去。”

    “我读书考到一百分,奶奶只夸我聪明;你考个六十分,奶奶说你不用太用功,想考多少都可以——反正以后会有聪明人帮你做事,你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我爸在南方打拼了整整二十年,分到的股份才不到公司的百分之三,分给我的就更少;而你呢?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张开嘴对着天上,馅饼就砸在你嘴里。就这样你还说你命不好?”

    “哦。”

    解凛听完,却始终显得兴致不高的样子。

    对他的那些抱怨、憎恶、不甘,只有一句话:“那我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