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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

    整个高三下学期,迟雪其实过得都非常郁卒。

    以至于夏天来到,高考和毕业在即,似乎也没什么实感。

    只要在学校,她的生活永远是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六点的早起铃声成了她身体的默认信号,起床后洗漱,旁的宿舍同学大都还埋头在被子里赖床,她已赶早去食堂买糯饭团或吃碗粉。

    食堂里稀稀拉拉只坐几个人,有人边吃粉边背书或看单词,迟雪也不例外。吃一碗粉,温习了一页物理错题。

    从食堂出来,有时天阴,有时尚未天光尽。

    高一高二的学生匆忙跑过她身边去大操场赶早操,她也莫名其妙跟着小跑起来,第一个到了教室。

    便又总是成为第一个摁亮教室灯光的人。

    高三唯一的任务只有学习,已取消早操和跑操,整天似乎就是泡在教室闷热的书海中。筆趣庫

    空调驱散湿热空气,没办法缓解日甚一日的焦虑,连方雅薇那样平时不怎么着调、历史书里夹小说的吊车尾,也开始捡着最后两节晚自习在楼道里背化学方程式。

    黑板上头那个“距离高考还剩最后××天”的数字越来越小。

    从十位数到个位数。

    晚自习的教室鸦雀无声,连课间也很少有人走动,只有笔尖蹭在纸页书写的窸窣声音和避不开的翻页声,营造出叫人经年难以忘怀的紧张感。

    偶尔迟雪学累了,眼睛都疼,会取下眼镜,停下笔来做会儿眼保健操。

    前桌的同学刚好从老师办公室问完问题回来。

    踮着脚尖从旁边椅子后头过身、想进去。

    衣服后摆却不留神蹭到她的立书架。

    迟雪还闭着眼,便听一阵“稀里哗啦”滔天巨响。

    睁开眼,是四五六七八颗齐刷刷回过来的头——而后齐齐视线落低,和她一起看向散落满地的笔记参考书和课本。

    以及她碎了一块镜片、镜架也被垂直落地的《五三》好死不死压变形的眼镜。

    迟雪:“……”

    她愣了下。

    第一反应是蹲下身去捡书。

    旁边人也来帮忙。

    好不容易重新归置整齐,眼镜的事却没人提。前桌女孩看着她,欲言又止。

    而迟雪说:“你方便的话,”她轻声细语,“这几天可以给我配一副新的吗?”

    女孩说:“可是我也是不小心……”

    “但眼镜摔碎了。”

    迟雪说。语气仍是温和的:“或者你把我这副眼镜拿过去修?可能会便宜一点。我把度数告诉你。”

    四百块的眼镜对她来说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也没办法做到置之一笑。

    女孩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接过去眼镜和她写度数的纸条。

    坐下时却故意用力地拖动课桌椅,发出刺耳的声音,椅背和她隔开极远。

    迟雪愣了下,没说什么。

    只是她此时的近视已很严重,没了眼镜,几乎方圆五米外认不出人。

    写字亦时不时就要眯缝起眼,很快就两眼发昏。以至于十点半晚自习结束,她原定的三张卷子也不过才做了一多半。

    十一点宿舍关门,她拖到十点五十才舍得收拾东西离开。

    无意外的,又是整个班里最晚走的人,负责锁门。

    回宿舍的路不算近,还要经过漆黑的食堂和旧教学楼。

    她走得慢吞吞,生怕眼神不好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比如半夜躲小树林里拉手的小情侣,或者蹲草丛里抓人的校领导。

    然而却还是不经意撞破了叶南生和陈娜娜的约会,抄近路横穿教学楼时,听到奇怪的声音。她吓一跳,兔子似的跳开老远,才发现一楼楼道底下,似乎隐约站着两个人。

    “迟雪。”

    高一点的那个人喊她。

    声音很熟悉。

    她却站在那里不敢动,眯缝着眼,只能依稀看清楚个轮廓。

    那人于是从黑暗里走出来,校服不似平常规整,大喇喇敞开着,露出里头浅色的T恤。走近了才看清,那Logo亦是她不认识的奇形怪状图案。

    “迟雪,”那人又叫她,话里带笑,“半夜不回宿舍,跑这来干嘛……你眼镜呢?”

    话落,陈娜娜忽从后边跑过来,一把挽住他的手。

    迟雪这才认出眼前这对男女的身份,又借着月光看清陈娜娜异常红润的嘴唇,顿时连声说了几句不好意思,也没管叶南生在后头喊她,一溜烟跑了。

    当夜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楼道底下的男女换了主角。

    许久没有说过话的解凛站在她面前,只是站着不说话已很有压迫感,她在梦里亦无所适从,只能迟疑良久,说解凛,那个,我们要不换个地方说话。

    这个地方就压根不像能心平气和沟通的地方啊。

    然而“话”字的尾音刚落地。

    他的手忽然扣住她后颈。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带得仰起头,便觉唇瓣与唇瓣相贴,那感觉与想象不同,好似就只是单纯地与柔软物体碰到一起,直到他的手指忽轻擦过她颈边——好痒,她“啊”一声,往旁边躲,他忽然捧住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压下来。呼吸交缠。

    她仍懵着。被动地配合。

    借着月光,却瞧见他眼皮上那颗褐色的小痣,长睫随凌乱呼吸而颤抖不止。

    直至他移开脸,手指轻揩她唇边的湿痕。她还没能回过神来,只觉身上一阵阵的发汗。

    解凛却犹自不觉,最后,又伸手抱住她。

    他个子太高,要低弯下腰才能紧拥她,迟雪迟疑着回抱过去。

    便听他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说小老师,这算不算狼狈为奸干坏事?

    从来没敢干过这种坏事的小老师顿时从梦中转醒。

    睁开眼一看,窗外天还黑着,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五点一刻。

    却怎么都再睡不着,一直这样睁着眼睛瞪上铺床板,瞪到了六点寝室开门,

    吃完早饭到教室也不过六点二十,教学楼大半都还黑着。

    她习惯性地进门便按亮灯。

    这天是周五,轮到语文早读,亦轮到她这个语文课代表擦黑板、开电脑,提前写好一手漂亮粉笔字提醒今天抽背哪篇文言文。忙完一大圈下来,她才回到座位,又翻开桌板,准备把昨天未做完的卷子拿出来。

    然而“咔哒”一声过后。

    桌板底下,她所见第一眼,却赫然是只白色的新眼镜盒。旁边压着她昨天写的小纸条,眼镜度数分别是350和400。m.

    她疑惑于前桌的女生怎么动作这么快,却也没有太惊讶,心想或许是打了电话叫家长连夜送来?又好心给她换了个眼镜盒?

    然而打开看,却全不如想象中的“以旧换新”。相反,是手摸也能摸出来不一样的镜框材质,眼镜的款式亦不似她之前的老土,她戴上去洗手间照镜子,浅银色的镜框架上鼻梁,不似之前的笨重,倒透出几丝文静的秀气来。

    审美真好。

    她心想。

    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之前的400块不过是眼镜店中偏下价位的材质,这副眼镜则一看便知要贵出许多。

    是以等到前桌女生拖着沉重脚步走进教室,她当即主动戳戳人肩膀。

    “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