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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凛,你要想清楚。】

    【这份辞职报告交上去,你这辈子往上走的路基本上就断了。没人在跟你开玩笑!】

    【你拿命立的功劳、那些同伴费尽千辛万苦留下来你一个独苗,‘凛冬计划’前前后后牺牲了多少人?横跨三十年,死了十九个人!这次拿回来的名单,联动破了十一个窝点,抓了二十几个龙头,这些功劳汇报到上头,你至少能升个二级警督……你才二十五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大好前途在前面等着你!结果你倒好,想着辞职?!这不是自毁前程是什么?你想查叛徒也好,想怎么都好,至于非得和肩膀上那几朵花*过不去吗?】

    【我答应过你爸要照顾你,没理由让你发疯。总之不管你说什么,我告诉你,这份报告我都绝不会——解凛!臭小子……给我站住,解凛!!】

    ……

    从小到大。

    解凛一向都是个做了决定、便十头牛都拉不回一步的犟脾气。

    是以。

    那天老头怒而拍桌的巨响也好,纷飞摔落在地的A4纸也罢。

    凡此种种,皆阻不住他的去意已决。

    甚至在辞职当天,没有留下任何挽回余地的,他便又毫不犹豫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家”。

    至此。

    距离上一次因任务而短暂停留南方,已经过去一年有余。

    而距离上一次“游子归家”。

    已有整整七年时间。

    于他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一段旅程,于他而言,却是太过陌生的重新成为自己,重新拿回属于“解凛”的身份证。

    以至于,当他走过进站闸机,听到那“滴”的一声响,睽违数年,再度认证了他为解凛本人。

    忽又忍不住低头,看向身份证上,仍停留在十七岁的自己:好像从那时开始他就不爱笑,时刻显出锋利和警惕的姿态。看向镜头时,亦不自觉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想再仔细看,那些五官却又开始模糊、错位。

    他实在头疼得厉害。

    不得不咬牙放下。

    在嘈杂的广播声中,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口。

    人来人往,爱侣惜别;

    母亲依依不舍,孩子嚎啕大哭。

    他尝试从那些游离的面孔里里找出一个、哪怕一个都好,本该来为他送行的人:总是过于乐天的梁哥也好,嘻嘻哈哈的吹水仔也好,甚至不苟言笑的李叔,如果能够顺利回来才不过读大三的“七妹”……但一个都没有。

    他们都躺在冰冷的太平间。

    然后消融于焚化炉。

    临死前,他们有人被斩去双手。

    有人被活生生鞭笞至死。

    有人为了掩护他逃生而身中数枪、当场毙命。

    那些鲜活的生命永不会再回来。

    倒是老头子的信息后脚“送到”,偌大的聊天框,洋洋洒洒三百字,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勒令他立刻赶回总部,一切从长计议。

    而他没有回复。

    选择关上手机。

    这一生,似乎总是反复的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

    形单影只地背井离乡,孑然一身的,踏上回家的路。

    而除了横亘这其间漫长的七年。

    除了他身上多出的弹孔和新旧伤痕,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包括他旧日里曾住过的公寓。

    作为叶家名下的置业,他不住,也一直空着,每周定期有钟点工来打扫。他推门进去,甚至瞧见阳台上的一束百合仍滴着露水。

    只要给老太太打个电话“报平安”。

    毫无疑问,他很快又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却只在那间公寓住了一夜。

    随即简单收拾了行装,带走公寓里唯一属于他的东西——当年离开时,曾藏在卧室床头暗格锁上的一只黄底信封。便又循着当初老解留下来的线索,按照计划,住进了位于城市老街区的破旧公寓里。

    左邻右舍几乎都是老人。

    而对门便是诊所。住着一对似乎还算好心的父女。

    父亲很是热情。

    女儿……有点奇怪。

    但具体哪里奇怪。

    他一向敏感的警觉雷达竟然毫无反应,也就无从辨别对方到底是何居心。倒是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人对此意趣颇深,别人过来送汤,她在旁边憋笑。

    等他喝完最后一口,她已笑得前仰后合。

    正要开口调侃,又被他轻飘飘一记眼刀子吓得肃然跪坐。

    “头儿。”

    某女于是调整表情,言辞恳切:“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其实不会莫名其妙给你送汤啊?”

    “……”

    “此情此景,又让我不禁想当年,”她说话间,一把拍开旁边薯片男的脑袋,“小孩别来凑热闹。咳咳,又让我不禁想起当年——我还没有从北安麻溜滚蛋的时候。学校里还流传着头儿您的传说。”

    “……?”

    解凛把不锈钢饭盒规整完毕。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倒也难得认真看她一眼。

    思忖片刻,话音淡淡:“说来听听。”

    他并不记得自己在北安的时候,除了训练发狠闹出过几次骨折入院的事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被人讨论的。

    然而这么一准许,倒是打开了对面的话匣子。

    女人眼冒金光,逮着机会不放手。

    当即在被八卦者本人面前大聊特聊:“因为长得帅所以照片被传上bbs、票选成级草这种事都不值一提了,毕竟咱北安年年都一大堆盘靓条顺的,头儿您尤其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不过,人家男神的头衔都是什么‘侦查一哥’、‘特警之光’,头儿您的叫‘北安喜马拉雅’,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什么叫‘北安喜马拉雅’。”

    “就……雪的故乡啊。冰山中的冰山,不近美色。”

    女人轻咳两声。

    似乎怕他以为自己说假的。

    甚至还特地举例:“据说当初侦查学院有个超好看的师姐,你打球她连着给你送了一学期的水!结果后来学期末竟然收到你托人转交的信封——还以为是情书,都准备发朋友圈了。”

    结果是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加一张纸条。

    附文:感谢,但以后不用破费。寝室有水。

    龙飞凤舞的字迹于无声中击碎一颗玲珑少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