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内奸献门密信诱敌 暗谍投毒反王陷网（下）

    好一场尸山累积，血海漂杵的恶战，抱定必死之心的黥布杀得文进武出，汉军这边血刃纷纷，旌旗尽染血污，傅宽、靳歙以二敌一，丝毫也没占到便宜。这边长沙王吴芮、王子吴臣、将军梅鋗、利仓群战黥布，整个洮水沦陷成一片血腥。鏖战中，突然那边一声怒吼，原来是曹参用千钧之力，一刀拦腰斩断肥洙，可怜肥洙顿时肝胆涂地，还在坠马的过程中，已经被曹参枭去首级。曹参高举敌首大叫：“敌将肥洙已经伏诛，黥布且细细看来。”这时候，周勃的追兵又赶了上来，陷入八面埋伏的黥布渐渐不敌，落了下风，他全身已经被鲜血浸透，甲胄上都是汉军的血肉，一声声狮子吼震动四野，但是，再也改变不了他的穷途末路，最后，他率淮南军健儿终于杀出重围。黥布慌不择路，也不知道遁逃到了哪儿，举目四顾，除了肥洙已经被曹参斩了，自己的王后吴夫人也失踪了，部将召欧是汉军内应，也就不说了，其余的沛嘉、庄不识也不见了影踪，再看身边，值得欣慰的是，淮南军还能剩下千余骑了和几千步军，最主要的是最忠于自己，自己最贴心的殳士都在，整个淮南军精锐犹存，关键时刻还能一战。黥布自虑这儿离蕲县战场不远，皇帝说追来就追来了，哪敢懈怠，于是，催促左右继续前行。他举头向天，从太阳辨识方位，然后奔东南而去，也不知道溃逃了多久，又零星发现汉军追击的步骑兵，哪敢再张扬，刻意藏匿，那真是犹如惊弓之鸟。由于战乱，一路都是鬼城废墟，百姓百不余十，全都逃难亡命去了，饿殍死尸布满道路，黥布一行在烈日之下，惶惶如丧家之犬，又饥又渴，一个个累得虚脱了，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保住自己的性命而疲于奔命。突然，黥布看见前面有一块大石碑，阴文镂刻着“钟离县”五个大字，下得马来，下令全军稍息，拍额庆幸道：“神明庇佑，终于到家了。”原来这钟离县隶属九江郡，黥布一开始就被项羽封为九江王，后来，归附汉以后，居功被刘邦封为淮南王，领有九江、庐江、衡山、豫章四郡，所以他这样说。还没来得及让他喘匀一口气，突然，大队人马杀来，黥布攀鞍上马。正要去厮杀，看见来者喊道：“大王休要惊慌，我乃是长沙王先锋梅鋗，奉我王之命，特来见大王，献上密信一封，请大王过目。”黥布细看，只见梅鋗兵器收在马腹下，长沙军一个个并没有进攻的意思，顿时，就松了一口气，道：“那好吧，将我老丈人的密信拿给我看。”梅鋗即可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恭敬地递给黥布。黥布开启浏览。只见上面写着：“······皇帝寡恩，帝后吕氏专嫉，必除去异姓王，故开汉以来，功勋王侯悉数殄灭，而今唯有淮南与我长沙在。两国固同命相怜，亲戚表里，荣辱与共，生死同气，不如与共反至南越，投奔南越武王赵佗图存，今我军在汉军麾下用命，可以方便虚张声势，掩护大王南渡大江脱困······”密信还没看完，忽然，马蹄声动地袭来，远远看见是灌婴的旗鼓，黥布大惊失色，就要驱马厮杀。就在这时候，梅鋗急忙制止道：“大王休要惊慌，汉军灌婴大队铁骑，是名闻天下的一支骠骑铁军，现在黑压压杀来，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不如你先偃旗息鼓，警戒不动，我们现在是汉军盟军，我去应付他们。”梅鋗说罢，让长沙军布列战阵，自己跃马出迎，对灌婴道：“某乃长沙王大军先锋，倭人梅鋗是也，奉皇帝诏令和我王之命，正在追击淮南王败军，因为人困马乏，正在此休憩，大将军需要我们出力吗？”灌婴在马上冷冷问道：“是吗？你们有没有发现黥布的踪迹？”说到这儿，梅鋗迟滞了一下，听得黥布将心提到嗓子眼来了，手中紧握住大斧钺，跃跃欲试，凶悍地力图一击必杀。最后他听到梅鋗回应道：“没有啊，我们也在追杀他，求得上天庇佑。能擒拿到反王，马上封侯。”灌婴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闻道你们海岛倭国人人急功近利，果然不假，那好吧，祝你好运，心想事成，一举擒得反王成就大功，我们是剽疾铁骑，先走一步了。”说完，马上一拱手，号令骑军风驰而过，一时间，铁骑突击，刀枪齐鸣，一阵暴风雨席转而过，从时间推算，黥布估摸有千人之多。黥布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想来有些后怕，即对梅鋗拱手齐眉，谢道：“大恩不言谢，此地极度凶险，不可久留，请转告长沙王父子，我们就按照既定的计划办，如有二心，天诛地灭。”梅鋗“喏”一声，掩护黥布率余部向东南的大江方向突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黥布率部在自己的封国里行军那就容易多了，毕竟是自己的家乡人，就这样一路南下行来，黥布率军抵达了长江边上，渡江到了江南。黥布封地是现在的安徽、江苏和江西部分，他对于自己的封地当然不会不熟悉，渡江之后，他知道自己到了豫章郡的番阳，又叫番邑，也就是现在的江西饶州。当时的江西属于吴楚地，被中原蔑称为不开化的番地，也是春秋时代吴国吴王苗裔的长沙王吴芮的家乡和当官的地方，所以，一开始，吴芮追随项羽首义，被人称为番君，其实是渊源的，当然也是互相地域黑的结果。黥布一到江南，在长江南岸苦苦等待长沙王的盟军一起南下南越，互相间有个照应，结果是左等右等，并没有等到一个长沙王兵马，正在困惑不已，又等不得，只得下令自己的孤军南行南越。行军到了番阳县的兹乡，眼前突然一开壮阔，全是茫茫无边的烟波碧水，才明白到了到了古中国地中海云梦泽的一部分——彭蠡泽，也就是现在的鄱阳湖。好一个长江江南湖泊，都有一个共性，是外流湖，湖边上不长芦荻水草，都是砂砾滩涂，犹如大海一样的气势，日月之行，烟波万顷，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可这一切，对于亡命的黥布和淮南军来说，是致命的灾难，接下来他们深深体会得到为什么说当时的江西还是还未开化的草莱之地。整个番阳都没有真正的垦殖，人烟稀少，都是茫茫草莽，没有人家百姓。由于一路战损，还有逃兵不断出现，现在黥布的身边不足千人，从江北逃到江西可真是千辛万苦的不容易，一个个人困马乏，都好有些日子没有饱饭吃了，只是在捆紧裤腰带勉强度命。黥布为了窜逃南越，避免再度遭遇汉军精锐，陷入灭顶之灾，不得不风雨兼程，不停地昼夜不息行军，早就断炊了，自黥布以下，一个个饿得眼珠子发绿，变成了一群疯了一样的兽群。兹乡的景色绝美，可这一行没拿正眼看一眼，现在，他们最要紧的是找吃的。为了能活下去，走到南越粤地南海、象郡，没办法，黥布只有纵军劫掠，遇到百姓人家就抢，可是，由于战乱流离失所，百姓太少了，自己的人马太多了，地方没能垦殖，实在是太穷了，他一无所获。到了正午时分，明晃晃的太阳火伞一样炫人双眼，大地火焦火燎，黥布顺彭蠡泽舍命南行，眼里只有鄱阳湖一湖白水，没有莲藕芦苇，没有菱角芡实，湖里是有鱼儿，可是除了临渊羡鱼情，也不敢停下来结网吧，偌大的鄱阳湖对于他们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得不到，真是又饥又渴。他派出去找吃的人，回来一一汇报，没能找到吃的，黥布浑身发软，心想再这样下去，自己都扛不住，就别说自己的部下了，现在残旗破甲，只是在苦苦支撑着最后的一丝凝聚力，不至于分崩离析，这一回真要玩完了。就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原来湖边密林，有一带渔村，从破败的房舍中升起一柱炊烟，他顿时大喜过望，事情明摆着，有人间烟火就可以证明还有人在，有人在就能找到吃的，于是，他们鼓起余勇，向炊烟处扑去。前方出现了一片市井，正是作为鄱阳湖渔港存在的兹乡城邑，可是由于战乱，这一级乡政府所有的人几乎都跑光了。就在黥布陷入无望的深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原来一柱巨大的樟树下，面临大街的一户人家，门户洞开，里面有一位蓬头垢面的村妇正在熬粥，那是上好的稻米，诱人的食物香味飘向几条街。而且原木案板上还有碗碟小菜，这对于饿狼一样的黥布他们，双眼立刻炯炯放出贼亮的掠食者亮光，他们志在必得地一拥而入。村妇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质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黥布本来根本就没打算搭理她，最后竟然至于按捺性子，客气地道：“大姐休要慌乱，我是你们的大王英布，我们几天没吃饭了，请你给我们一碗饭吃，你放心，会给你钱来买的，你说，你要多少钱，本王不会亏待你的。”村妇流泪道：“不行，多少钱也不能买？我们这儿闹饥荒和瘟疫，我们一条街的老小很久都没有吃的了，现在好不容易熬了一锅粥度命，怎么能卖给你们呢？这不是要了我们所有街坊老小的性命吗？”黥布脑子“嗡”得一轰，怒道：“你们这些草芥小民，活下来和死了有什么要紧？你竟然敢给脸不要脸。”说完，冲上前去，抢了釜中的粥就要吃。那村妇顿时尖叫起来道：“大王，你吃不得，吃不得啊······”黥布挚出腰中匕首，一把插在几案上，威胁道：“本王吃你一碗粥又能怎么样？我想吃就吃，再啰嗦，我杀了你们所有人，你们就不用再愁吃的喝的了吧，为什么本王就吃不得？”村妇应道：“粥里有毒，所以吃不得，吃了你就会后悔的，可能还不够，怕是连后悔都来不及。”黥布听完冷笑起来，骂道：“尔等这些贱民，敢来戏弄本王，站一边去！”说完，黥布上前动手，抢了釜里所有的粥，用碗直接去挖了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样吃了个尽兴，淮南军其他人进来刮锅巴粥，最后，连碗都舔干净。望着这班饕餮们，那个村妇收了泪水，失望地退出门外。忽然，她连叫三声道：“倒也，死也，了也！”黥布突然鼻子发痒，脸上似乎多了好多的水渍，用手一抹，红红的是血，脑子骤然轰炸，大吼一声：“不好，我们中圈套了······”一句话没说完，就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双眼一黑，脑子一片空白，叫苦不迭，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黥布悠悠醒转来，只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量，怎么也没法睁开。这时候他的脑子渐渐醒转来。这不醒来还好，这一清醒，他听到了一席让他吐血三升的话来：“多亏了女将辛追施行计谋，用毒药粥药翻了淮南王这只猛虎，要不然我依照留侯和皇帝的计谋，提前半个月潜伏在这儿那是功亏一篑了。”黥布听出来这粗重的声音是樊哙的。接下来，听到那个村妇的声音，回道：“小妇人能出多少力？这都是留侯的好计，还有皇帝的果断，还有长沙王为了国家大局大义灭亲做得好。”听到这儿，黥布的血夜都点燃了，正要大发作，忽然冷静了下来，不再吭声，他更想知道关于害死自己的更多内幕，以静候其变。听得樊哙又道：“这一回你化妆成为村妇，让黥布吃了毒药粥可是立了大功，要不然的话，哪有那么容易收服黥布这只恶虎，本侯一定为夫人在皇上面前请功，夫人就不要谦虚了，”听到这儿，黥布这会儿心里明白了，原来那个自己巧遇上的煮粥现场，竟然是皇帝他们早就设定好了的圈套，而那个所谓村妇正是利仓夫人辛追化装的，她是长沙王吴芮的女将，这个可恶的妇人要这一回将自己害断腰了，原来她化妆成村妇之后，故意在那儿熬粥，还运用虚虚实实的手段，诱导自己上钩，这夫人太可恶，太可怕了，真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啊。黥布又悔又恨，听得辛追又道：“其实立功最大应该是长沙王，要不是他诱导黥布渡江而南，去南越地投靠南越王赵佗，那黥布就不会堕入张良早就定好了的，为淮南王量身定制设定的最下计，何来番阳的兹乡大败？”一边的樊哙又得意道：“当然最主要的是得力于长沙王，为了社稷，大义灭亲，对自己的亲子婿下手，引诱他渡江而南，要不然的话，一旦恶龙虎一样的黥布往北窜入齐地和往西入关，则大汉岌岌可危矣······”听到这儿，黥布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老丈人吴芮，竟然是在对自己下毒手，用来保全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地位，更可悲的是，自己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把他当成恩人，这何其毒辣，简直是令人发指。这还没完，他听得吴芮继续道：“辛追夫人你用药量够吗？黥布可不比常人，他是盗匪，是不容易毒倒的，樊将军还是赶紧收监为妥，要不然的话，一旦有变，可就糟了。”辛追丈夫利仓接话道：“没事，我们家的药来自昆仑山断魂谷，唤作断魂饵，很管用，就是黥布是铜铁做的也耐守不住的，大家绝对放心。”吴芮还不放心，又吩咐道：“黥布是本王子婿，我太了解他了，这厮是一只不死狸猫，断断大意不得，请樊将军将他的锁骨穿了，脚筋挑断才行······”说时迟，那时快，黥布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热血燃烧，突然双眼一绽，一道寒光凌厉射出，闪电一样出手，直袭吴芮死穴，吴芮通身如同电麻，惨叫一声，满口望天鲜血狂喷，沾湿了账幕，轰然倒地。樊哙见状立刻就应了过来，大吼一声，扑上去用膝盖一跪击黥布的胸脯，听得一声骨骼脆响，黥布的胸肋骨被压断裂了，顿时就口吐鲜血，黥布出手反击，可是由于毒发，已经很难有战斗力了。樊哙和利仓、辛追合力动手，已经折断了他的手脚关节，副将柴武、丁礼上前按紧黥布这只死老虎，樊哙再来一声吼，猬毛一样的胡髭丝丝直立，已经挚出明晃晃的匕首，挑断了黥布的手筋和脚筋，这一来，黥布整个人完全就废了，再也动弹不得，也发不出话来，只是哈哈狂笑不已。也不知黥布是死是活，凶吉如何？也不到接下来汉家天下又会怎样风波再起，血风腥雨？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三十二回。费世正说就这么写着，写着，写到长沙马王堆汉女尸辛追身上去了，无心之举，但愿博物馆里的她不要见怪，没说她坏话，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