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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思渡出了蔡府,眉心却渐渐涌出了戾气。

    服之美人色。

    山海经中有言,青要之山,生荀草,服之美人色。

    荀。

    蔡允说的不错,朝中能救老头的只有荀延安。

    大周北疆有齐、鲁、魏、韩四大藩国,皆是周室同姓封王,以御北方女真南侵。

    而这么些年,边患渐平,鸟尽弓藏,大周与这些藩国的关系便愈发剑拔弩张,皇帝削藩势在必行,周室的同姓王人人自危,在与洛阳撕破脸的边缘徘徊,边疆四国,只有邺城与洛阳的关系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这都是荀延安在其中周旋的结果。

    他前世和荀延安在朝中纠缠了八年,深知此人比起其余的周臣更加谨慎守成。

    且不说他爹到底有没有参与了杀魏王这件事,就是真的没参加,也不见得荀延安会救。

    他正踌躇,街尾便传来一声惊呼。

    是兰奴。

    他语气中带着喜悦,“公子,公子,别跑了,我听说人徐老爷和其余官员已经放出来了,三公子叫我来寻您回家。”

    “真的?”

    裴思渡十分意外,怎么会这般轻易就放出来了?但照常理推测若是放出来了,便证明盟书上的名单没泄,曹衡也没理由再扣着他爹。

    他不由自主松懈下来。

    但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街头便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二哥,不好了,咱们爹被移交邺城大牢了!”

    裴思渡一口气猛地吊起来,他心脏抽疼,邺城大牢可不是好呆的地方,那地界由麒麟府管事,人关进去是要命的。裴絮因一把扑进他怀里,一边哭一边道:“三哥说,爹爹是惹上大麻烦了,今日下午,我瞧麒麟府的人来家中,将所有有字的东西都抄走了。他不放心,正巧见着有朋友在其中当值,后来私下问了两句,说是麒麟府查出了与女真人勾结的文书,比对了字迹,是咱爹亲笔写的。大王以为他这是要里应外合动摇边疆守备,二哥,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过啊!”

    裴思渡斩钉截铁:“不可能!”

    他大哥裴晏如久在边关,动摇边防,轻而易举,只要他爹修书一封即可,何须与女真人里应外合?

    更何况,裴氏百年周臣,压根就没有勾结女真的缘由!

    是有人要裴氏满门的性命。

    裴思稳住了急促的呼吸,盯着她道:“文书是从哪儿找出来的?”

    裴絮因泪眼婆娑:“不知道,是林府君搜出来的,除了大王谁也不知道这文书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裴思渡太阳穴生疼,他颤颤巍巍喘匀一口气,心想,这一趟荀府是必定要走了。

    -

    “你来找我也没用,大王是铁了心地要杀你父亲。”

    荀延安只给了他这样一句话。

    荀延安说的不错,其实浣水刺杀这件事,裴思渡在蔡允跟前就已经想清楚了,这是魏王为了除掉他父亲与徐应之父亲的一个骗局。

    但是魏王也给裴思渡一个生的选择。

    若是他愿意为魏王肝脑涂地,若是他识趣,能将他父亲的命乖乖交出来的话。

    这群周室的老臣已经日薄西山了,来日还在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手中,魏王开谈名典也好,设杀局也罢,都是为了大魏的将来。

    可是裴思渡不愿意再战战兢兢的活着了。裴氏满门的命他要,滔天的权势他也要,而今不应该是局势左右他去断腕,而是他要逼着魏王放掉他爹。

    所以他来找荀延安。

    裴思渡开门见山:“盟书还没有找到。”

    他咬着牙道:“谁也不知道魏王下一个怀疑的是谁,我甚至自危,是不是只要朝中有人不满他的意,他便可以随时用莫须有的罪名将人诬陷致死?如此随意生杀的君王,还是不是我们一直追求的明君?”

    荀延安皱起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思渡当然知道,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荀相,您就没仔细想过,为何浣水之事不是交给魏国廷尉,而是落在了你一个丞相的肩上么?”

    “朝中的周臣都是以谁为首,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我爹出了事,荀相以为你自己就能独善其身吗?之所以此次审我爹的人是你,是因为大王也不敢确定你在不在盟书上。”他渐渐逼近荀延安,像是一只濒临饿死的狼,孤注一掷地咬住了猎物,“此次是大王在敲打你,他已经起了疑心,你得好自为之。”

    荀延安面色不改:“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参加了刺杀大王之事?”

    裴思渡冷笑一声:“有没有参与重要吗?我爹也没有与女真人暗通款曲,但是朝中诸君包括大王自己,有人相信他吗?脏水既然泼到了你身上,你便是百口莫辩,只要仍徐应之在这朝中一日,荀相便不能保证来日自己的名字不会出现在盟书之上。”

    大周两个年少成名,书法造诣最高的人,一个在邺城,一个在洛阳。邺城的这位便是徐应之,临贴活灵活现,天下人尽皆知。裴思渡想到谈名典前裴思渡与他说的那番话便已然懂了,徐应之早就知道浣水刺杀之事。

    除了徐应之,还有蔡允也知道此事。

    “你这是在诬陷朝廷命官。”饶是荀延安这样的好脾气也被裴思渡的话激怒了:“今日你在我府上说的每一句话,只要我透露一个字给大王,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相信荀相不会。您是君子,不会背后捅我一刀。”

    “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一定能看出来,徐应之为了将他徐老爷子摘出来,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他在构陷我父亲,那封与女真的信必然是他伪造的。今日他能为了保住自己,往我裴氏头上泼脏水,那来日会不会故技重施戕害旁人?

    荀相与我父亲同朝为官二十载,不会不知道我父是什么样的人,他此生只做大周的臣子,一生都遵礼守法,他就算是怨恨大王也绝不会通敌叛国,他不能顶着一个通敌叛国的名号死。”

    他话到此处是当真泪意涌动,忍着发哑的嗓子道:“我在此恳请荀相,为我做主,为家父做主啊!”

    -

    夜。

    徐府。

    徐应之脸色有些苍白,他盯着面前的油灯,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写满了名字的丝绢,狠狠丢了进去。

    一旁被他拦住的徐老爷子脸色灰败,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抓灯中燃烧的绢帛,欲哭无泪地叫了一声,道:“竖子误我啊!萧贤侄,是老夫害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