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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勘去边上的加油站买了两瓶水,出来时瞧见温从宜白着一张脸趴在窗户上呼吸新鲜空气。

    少女娇弱的胃被折腾得有些不舒服,想干呕好几次了。

    她圆圆稚气的眼睛此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清薄的眼皮垂下。

    但下一刻瞧见他走过来的身影,又很快扬起笑脸,梨涡浅浅。女孩眼里亮晶晶,盛着阑珊夜色和浅淡泪意。

    这么害怕也不知道喊停,傻不傻,白跟着来受这份罪。

    梁勘把水的瓶盖拧开递给她,声线清冷:“漱口。”

    温从宜乖乖含了口水,咕噜咕噜吐了。

    缓了会儿,看他没有要继续开车的意思,她就把鞋脱了。

    女孩抱着膝盖蜷在位置上,像是特意提醒他现在的处境:“哥哥,你这么大还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车里灯光落在梁勘高挺眉眼,浓密眼睫沾上温隽的光。他微微垂眸,看着方向盘某一处,有些漫不经心地笑,“哥哥从小到大,还没一一叛逆呢。”

    温从宜:“……”

    逃课去游戏城玩、给心仪对象写情书、闹脾气丢开家人……这些都是梁勘在少年时代不曾做过的事。

    他算是一路顺风顺水,没让家长们操心过的那一类别人家的孩子。

    独生子的缘故,父母会把他看得比较紧,大小事都要插一手。大到专业和择业,小到平时出门的配饰领结。

    梁勘是凡事不怎么上心的性子,也极少坚持一件事,很多时候也就任他们去了。

    第一次和父母产生分歧的是高二那年,他那段时间对美术挺感兴趣,提出想去机构学学,走艺考试试。

    但因为文化分太高,被学校各位老师和两位家长轮流做思想工作,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好像很多事情都有默认的规矩。

    第一名只能认真搞竞赛考文化,从小听话的孩子不能有反叛期。

    后来到竞赛、考大学……仔细想想,梁勘好像都是半妥协被父母推着走的性质。

    他当时的状态更像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父母安排的金融专业、接管家业,不喜欢每天忙着和生意场上的人虚与委蛇。

    后来生物竞赛拿省里一等奖的时候,有个老师提了句:以后说不定是个搞医学科研的好苗子。

    他那时候听在耳朵里,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高考毕业后的旅行在溪省遭遇了一场地震,同行的驴友有两个是医生。

    梁勘在坍塌现场看见他们费尽心力去救治病人,也看见一些人因感染而离去,突然就想起老师说的那句话。

    或许,他也可以试试去做这种事。

    不考虑社会地位和薪资待遇,虽然辛苦,但还是会选择滚烫而有意义的人生。

    毕竟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温从宜听得很认真,末了慢吞吞地说:“哥哥,我现在知道你好多秘密了。”

    “再给你说一个要不要?”

    “什么?”

    梁勘唇角轻抿:“哥哥马上要离开家了。”

    温从宜稍愣,微微睁大眼:“你果然是要离家出走!”

    其实她隐约觉得梁勘嘴里的“离开家”和自己那种小打小闹不一样。他是成年人,能赚钱养活自己,完全没有顾虑。

    梁勘被女孩幼稚的语气逗笑,眉眼温和:“不是,是去读书。”

    他这个专业要读八年,博士后期要去安清大学交换。

    而国内的心内科数一数二医院也是安清,不管从继续读书还是实习就业的角度来看,他以后都是要去安清市发展的。

    “一一以前的那个家就在安清那边吧。”他说到这停顿了下,单手撑在车窗一侧,“安清,是个什么地方?”

    一时之间接收的信息比较大,温从宜只听懂了,梁勘要走了。

    戏剧化的是:他要去自己原来在的那个城市。

    她好不容易打算把那个城市的难过事都抛开,可是还是回忆着囫囵地形容了一句:“安清市……两个路口以后就能看见海。”

    梁勘若有所思:“那应该很漂亮。”

    是啊,一座靠北方的浪漫海滨城市。

    夏天的小摊子边会有啤酒气泡和烧烤的味道,香樟和梧桐树特别多,冬天会下起沸沸扬扬的大雪。

    温从宜低头扣了扣手指:“哥哥,你多久走啊?”

    “过几天吧。”所以今晚的事情发生得尽管突然,但也在轨道之中。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医院和学校交接的事情,也快忙完了。

    男人这时候的从容不迫对温从宜来说就是蓄谋已久。原来她在等他闲下来回趟家的日子里,他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小孩可能是舍不得他,鼻音很重,快要哭出声了。偏偏扭过头,倔强地看着车窗这边:“那我以后不坐你的车了。”

    梁勘:“为什么?”

    “你一生气就想带我去死!”

    “……”

    车窗玻璃那有小孩偷偷擦眼泪的倒影。

    确实会舍不得,刚来一座新城市,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着做。可是那个一直带着她的人忽然要丢下她走了。

    年少时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离别,因为挥手说再见对她来说太过艰难。

    从父母、奶奶,到现在的梁勘。

    梁勘侧首看着她,其实说要离开,对父母反倒没有太多歉意。平时顺从太多,偶尔的不听话像是成了给自己的奖励。

    但面前的温从宜对他来说,或许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童话书,书里说想驯服一只狐狸,那就要对她负责。

    他的小狐狸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凶巴巴、满身戒备了。

    她很乖,乖到流眼泪也不想让哥哥看见。

    梁勘伸手碰碰她发顶,语气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显得极为温柔:“过来,哥哥抱抱。”

    温从宜低着脑袋转过身,把脸埋到他胸口一侧。

    他手臂虚虚揽在她肩上,像哄人睡觉似的轻轻拍着。身上好闻的冷杉木香夹杂着消毒水,下巴颔线的折角极为精致清晰。

    温从宜享受这为数不多的亲昵安抚时刻,手松散地抱上男人的腰。水润润的眼里一片朦胧,鼻音很重:“哥哥,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因为你在哪都会闪闪发光。”

    -

    梁勘走了,在送温从宜去学校开学的那天下午。他车里放好了行李箱,和梁伯父他们还是没谈拢。

    那天晚上,他们借着找温从宜的借口,最后却是越谈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