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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凛在医院陪护了老迟一夜。

    直等到人脱离危险,清早时苏醒过来,他心头的大石这才稍落下。

    只可惜许久未见,话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

    他紧接着便又被老迟“赶”着回去休息——说是这边有护工和助理看着就好,让他赶紧回去。该倒时差倒时差,该补觉补觉。

    “我这好着呢。”

    病床上,老迟说话全是气声。

    却仍是固执地冲他摆手,“你累了一天、去睡觉,你看看你,这眼圈……”

    诚然,老父亲这几年实在苍老不少,从前精神利索的样子一去不复返,头发里的白色已彻底遮住乌青,唯有啰嗦唠叨的本性却不变。

    解凛看得不忍,只能先答应下来。

    然而等走出医院,一看旁边助理掩不住的满面愁容,便知眼下还有个烫手山芋需要处理。

    “贼呢?”

    他于是干脆开门见山问:“报警了吗?人现在在哪,昨晚看你的电话没停过。”

    “这个、这个。”

    人高马大的男助理闻言,却只为难地挠挠头。

    小心翼翼打量了下半天自家老板的脸色,察觉对方似乎没有发火的前兆,这才低声答道:“给人跑了。”

    气氛沉寂了几秒钟。

    解凛问他:“什么叫跑了。”

    “她、那一个女生嘛,我们请的搬家工人里头也有女的,看她挺可怜的,瘦巴巴的,问什么也不说话,怀疑她是被家人打了赶出来,精神不正常什么的。就带着去吃了碗面,心说本来人也没偷什么贵重东西,就拿了个盒子——”

    “……然后?”

    “然后,吃完面她们去上了个厕所出来,人就跑了。不晓得去哪里了,只能先联系岸边的商场调监控,”助理说到后面,声音也越来越小,“只不过都是昨晚的事了,现在商场还没开门。解总,可能得等到十点多、再看有没有消息了。”

    意思是这一晚上电话没停过,但接的都是“报忧电话”。

    解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又问:“那盒子呢?”

    刚才在病房里,他没具体问老迟那到底是个装什么的盒子,就是怕刺激到老人家。不过从反应来看,估计也只有可能是迟雪的东西了——只要盒子能找到,一个小姑娘家,贼不贼的,他也懒得继续追究。

    结果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盒子、说是那姑娘一直抱着不撒手,”助理边说,脑袋已快钻进地缝里,“他们那几个做事的人心软,跟我说人可能是吓坏了,得找个东西抱着,不然就哭叫的,就让她抱着了。结果人一跑……跑了,就把盒子也给带走了。”

    翻译过来说,也就是人和盒子一个都没捞着。

    解凛默然片刻。

    当下让原本来接他回望天苑的司机原路返回,把助理留下陪老迟,自己随即打车去了趟老街——

    但说是老街。

    如今其实也该叫“新区”了。

    解凛已许久没有踏足这里,眼见得记忆中的破旧街区焕然一新,商贸大厦高耸入云,几座小型商城,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中心喷泉广场。周边穿行的人群,也多从过去那些不着调的社会青年,变成了西装革履往来匆匆的各色白领。

    换了谁来看,似乎都实在很难将眼前的场景,和以前那满地碎石、残砖破瓦,晚上九点就家家闭户的街道联想到一起。

    他过去住的那间公寓早早拆了,重建了一栋高层商品楼。

    对面那块地则在年前被他拿下,因房子还没装修好,此时仍拿围栏撑着遮布、没有露出全貌。和旁边的高楼比起来倒显得寒碜——也不知道是怎么给贼看中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

    紧接着在电话里向助理要来了那家面馆的地址。

    面前的几间商城里,肉眼可见,这家小面馆所在的商城属规模最小那一类。

    面馆亦开在租价较低的地下一层,店面不大,拢共不过四张桌子。

    他装作客人和店主搭话。

    一碗面下肚,果然打听到附近还有一扇逃生专用的侧门,推开便可直达商场后巷。

    “要说那姑娘我还有印象呢。”

    而店主也是个热心人。

    听他说完来意,杵着下巴冥思苦想好半天。

    最后又连说带比划地补充道:“看起来年纪不大,样子也还清秀吧。但可怜兮兮的……感觉神经也不太清醒哦。我瞧她鞋破了、头发也打结了,披头散发的像个乞丐似的,估计好几天都没洗过澡——差点还和我老婆报警说是不是被拐了呢。”

    “后来带她来吃饭的人一直解释,我们才说算了,大家都是打工的,也不容易……话说你是来找她吗?家里人啊?”

    解凛听他像是同情心泛滥,当然也不好直说自己其实是来抓贼。

    只能含糊其辞说了句“算是吧”,便起身结账离开。

    推开防火门,便见后巷亦有两条路:一条通居民楼,地砖略破且渗水;一条通大路,地势稍高些——想来没太受到前两天大雨的影响,虽没有地砖,但土已干透。

    联想起店主说女生“鞋子也破”,他随即便往大路上走。

    这么一穿过来,竟又横岔到了过去老区的酒吧街。

    只不过如今酒吧少了,倒多了不少网红景点和美食店铺,眼下快到中午,更是香味一阵接着一阵。而他出来的这个街口,又正好是一家火锅串串店。

    冬天生意好,就连临街的露天座位上,也坐着不少恩爱约会的小情侣。

    他四下环顾一圈。

    看屋顶,没有找到很明显的监控。

    倒是有个正在和女伴吃饭的少年和他不巧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突然吓得一哆嗦。

    “……?”

    认识的人吗?

    解凛在记忆库里短暂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相对应的人脸。

    遂径直离开。

    逐渐便走到了街道中心区域,开始推测可能的路线。

    正沉思着。

    “大、大哥!”

    肩膀却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小屁孩来得仓促,行迹也过于鬼祟,他差点下意识给人一个过肩摔。

    还好那人似乎早有准备,在他回身瞬间连连摆手,又指向自己的脸,“那个,你不认识我了吧?但我们以前见过的,在臭老……在,在七叔的那个诊所。我还被你揍过呢。”

    被他揍过的人多了去了。

    解凛还在给人对号入座,少年已自行啰啰嗦嗦解释起来:“我那时候还在读初中,就,不怎么学好,经常跟着大点的大哥什么的在附近惹事。那天还趁着停电去撬诊所的门了,结果七叔不在,就他女儿在——”

    后面的事,不用他再说,解凛已依稀想起来。

    只是仍然惊讶于过去那些机车少年的其中之一,如今会专程跑过来向他打招呼。

    似乎还隐隐有表达感谢的意思。

    “那个,当时还小不懂事,到处混来着……结果那段时间被打了一顿,收拾坏了,又怕碰到你再被揍,只能干脆在家读书。读着读着,莫名其妙,还竟然考上高中了,嘿、嘿嘿。”

    少年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后面就到一中念书,考了大学——我以前从来想都不敢想自己会考大学的,大一放寒假,回来和女朋友来怀旧,没想到还真的碰到大哥你了。”

    当年的不良少年也已经长大。

    看来,以后是不太需要思考“吃牢饭”的问题了。

    解凛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失笑。www.

    又问:“那你现在多大?”

    “十、十九。”

    少年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补充道:“五年了嘛……当时不懂事,现在十九了。”

    话音未落。

    他的小女朋友亦后脚追上来。

    脸红红地看了一眼解凛,又作势在背后狠拧了他一把,“你账都没结!跑什么呀?”

    “我出来找人……你不是没吃完吗?”

    “就你话多!我、我明明吃得就那么一点点。”

    “你明明吃了——”

    “没有!就是没有!闭嘴闭嘴闭嘴!!”

    男孩一脸莫名所以。

    女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羞得满脸通红,快要滴血。

    而解凛久久无言。

    沉默看着眼前的这对小情侣,忽然有些晃神:似乎在他和迟雪最好的那段青春里,总是充斥着错过,遗憾,等待和等不到。他们还没有能来得及,有过如此温馨可爱的回忆,就不知不觉被推着长大。

    长成了沉默而懂得容忍的大人。

    迟雪。

    迟雪……

    他的心忽然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