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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岁,解凛的生日过得仓促而惨淡。

    这一年的他,光是术后康复已花去足足九个月时间,几乎长驻在医院。

    但尽管努力配合复健,尝试了各种办法,他的左手仍然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同时,新伤旧患的密集发作,心理情绪的急剧低落,让他饱受病痛的困扰,一度消瘦到不足50公斤。

    但也正是在这一年。

    因解军的笔记和之前的“半份名单”带来的效果拔群,境内又有十五处毒/贩秘密窝点被破获,共37名重点人物于云南、贵州等地被捕。

    作为“凛冬计划”仅存的独苗,他代表凛冬三期、总共约21位登记在册的卧底人员,得到了警队内部的授勋和高度嘉奖。

    在他的同龄“同行”之中,不可否认,这已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

    老头是个惜才的人,为此再三挽留,希望他能够留在北城,任北城缉毒总队副总队长。

    毕竟相比较于前线的缉毒工作,留在北城显然要轻松很多,未来也很有可能在仕途上有所发展。

    但他仍是因伤推辞不受。

    只借此机会,倒是将季忍和季一恬两人留在了老头身边。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正规有效的培养,未来谋得一个不错的出路。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后说,“当作是我的私心吧,不要让他们走我的老路。别把他们当过去的我培养。”

    “你后悔了?”

    “没有。”

    “……”

    “没后悔过,我一直对得起我过去亲口宣过的誓。”

    解凛说着,低头点了一根烟。

    但他的左手一直在抖,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只小小的火机。折腾半天才点燃。

    而老头沉默着盯着他的动作。

    不着痕迹却微红了眼。

    “我只是觉得,这条路太陡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走到最后。”

    他说:“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我们当初那种信仰、或者传承的信念才进了警队,纯粹是因为警队给一碗饭吃而已,他们只把警察当作一份职业。”

    做一个普通的警察,有这样的觉悟大概就算合格。

    但对于一个要时时刻刻直面纸醉金迷和残酷厮杀的缉毒卧底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所以,如果到最后,他们发现事实远比他们想象的残酷,要面对的世界远比他们想象中要更黑暗,也许,只会让这世界多一个吹水,或者多一个梁振而已。生或者死都太痛苦了,他们还年轻,没有做好面对这个世界黑暗面的准备。”筆趣庫

    “……”

    语毕。

    解凛吐了个长长的烟圈。

    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那点伴随他始终、眼皮上浅褐色的小痣,似乎也因他这段时间的消瘦而变得失去生机,掩映在长睫边缘,几乎再看不见。

    他只是轻声说:“就让‘梁振’们只做一个普通的警察,度过平凡安定的一生吧。”

    但这一次。

    他既没有等一个是或否的回答,也没有回头。

    而是带着满身的荣耀,勋章和伤病。

    在二十六岁这一年,选择离开了自己矢志忠诚的队伍。

    二十七岁。

    他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在南方创办了一家□□公司。

    但毕竟他本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更不擅长和商人打交道。

    几年算下来,生意也顶多只能算是做得不温不火,小赚不赔——倒是叶家那位老太太,听说了之后,经常暗地里派人给他递些数额不小的单子。

    自从去年她重病,而解凛以某个条件与叶南生做了交换,答应回去见老太太一面之后。

    这位老人情况稍有好转,便似乎又想起了他这个多年来被丢在一旁的亲孙子。明里暗里提了很多次,希望他能够回来接管一部分家族的产业。

    这种递单子的行为,亦当然可以视为一种主动的示好。

    他看在眼里,却没点破也没接,依旧还是满世界到处跑——

    是了。

    他后来的好几年,一直循着叶南生高薪聘用的各国侦探的线索,来回奔波于金三角、旧金山、温哥华等地。这也是当初他和叶南生交换的唯一条件。

    至于成立公司的初衷。

    他不爱做生意,不爱打交道,原本也只是听了旁人的建议,希望老迟未来养老能有个倚靠罢了。这样,不管他或迟雪在不在,老人总还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尤其是老街拆迁之后,诊所也在年后关了门。

    他不想老人家整天闲得无聊,闲下来就会想女儿,就会哭。因此想给老迟找个工作的地方,要安全,也要不那么累。选来选去都不满意,最后索性自己开了个公司,就让老迟每天在里头转悠转悠也挺好。

    公司的具体业务也不用操心。

    他在国内的时候,会亲力亲为操持。

    他不在国内的时候,则交给专业经理人来打理。

    每年年底,他就把进账的钱一分为二。

    七成交给老迟养老。

    至于剩下的三成,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也确实多,他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这般,竟也不知不觉过去几年。

    陈之华如人间蒸发,遍寻不着,而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管不顾大海捞针。

    所有疑似出现过黄玉或陈之华踪迹的地方,都意味着迟雪有可能会出现。m.

    于是他就那样固执的,只要有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方找过去。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扑空。

    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最后落魄回国。

    时间一晃到了他二十九岁生日那天。

    *

    当时他在人纽约。

    时逢国内的新年,但在国外、除了华人街之外的地方,似乎却感受不到什么年味。他差点忘了是自己的生日。还是老迟打电话问,他才想起今天原来已到了新年,于是在楼下的华人超市买了挂面,就在公寓里简单煮了一碗长寿面。

    然而面刚煮好,相熟的线人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他说布鲁克林公园有人发现一具华裔女尸,三十岁上下,外貌和他描述过的很像——但疑似是因吸/毒过量身亡,目前已经被送往法医中心进行鉴证。

    他连外套都忘了穿,大雪天匆忙打车过去认尸。

    进门前他的左手抖得不行,几乎握不住签名的笔。

    同行的人只以为他是冷,礼貌询问他需不需要喝杯热咖啡,又调侃说找了这么多次都不是,放轻松,也许这次也没那么轻易中彩。他却什么话都没听进去。

    掀开白布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

    旁边的人嘴里说着安心,却还是饶有兴味地对照着他带来的照片。

    而他低下头,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女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