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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也正是在那天。

    迟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解凛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来心里所筹谋的“计划”。

    “我决定了。”

    她说:“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先稳住他。”

    “只有稳住陈之华,这样他才不会伤害我身边的人,也给你争取一些调配警力和走程序的时间。”

    正如黄玉所说,现在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

    他们都不是陈之华那样的疯子。

    所以既不敢、也没有和陈鱼死网破的资本。

    因此,她要做的,或者说,她凭借自己现在这个“身份”能做的,其实最好的选择,就是像今天在饭桌上做的那样:拖延时间,给那些暗处抗争的人争取活命的机会。

    毕竟,至少目前来看,陈之华似乎还是会顾及她这个“女儿”的看法和意见的。

    只要他没有伤害自己,就说明还有权衡的机会。

    “我之前想过,如果他真的死了,也许我确实该离开,因为除了他之外的那些人,都是可以逃开的,我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威胁。只需要改一个安全点的身份就好了。”

    迟雪说:“但是现在陈之华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逃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论我逃到哪里,他都会一直找到底。我有这个预感。”

    “但你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他现在还不知道。”

    “……他迟早会知道!”

    解凛的语气紧张起来。

    紧攥住她手腕,他的表情亦随即变得严肃。

    “总之,你不是警察,也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迟雪,你知不知道如果被他发现你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会怎么对你?!”

    “我会尽可能不被发现。”

    “尽可能?”他几乎被气笑,“你这根本就是在玩命——!”

    “你忘了,我还有那包头发。”

    “……什么?”

    “麻仔的头发。”

    迟雪的语气愈发笃定。

    “而且,其实从时间线上推,我能感觉到,他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也很相信我是他女儿这件事的,不然这段时间不会做这么多‘多余’的事。”

    “……”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不会冒险。解凛,你相信我——而且实在不行,我也会找机会拿头发出来自证。只要谨慎一点,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可以这么冒险。”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明明她已经考虑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

    她只是想要尽可能地帮到他。

    然而,他还是只有简单而决绝的一句。

    “不行就是不行。”

    眉头紧皱间,拉着她的手一时没控制住力气,竟活生生攥出一圈红痕。

    然而他亦没松手。

    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如“对峙”一般。

    头先床边接吻的旖旎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直到许久又许久。

    她的眼神最终落定在他胸前、左肩……层层叠叠的纱布和数不完的伤口上。

    “……我不。”

    竟也跟着犟起来。

    毕竟,对于这件事,对于陈之华的恐怖和心机,她自认为已经有了清楚明确的认知。

    而她所提出的“温水煮青蛙”办法,理智而言,也已经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何况你想要的,根本不是陈之华的命,而是‘名单’。没有我,你撬不出来那份名单的。解凛,我会帮你。”

    “这不是在玩过家家。”

    “我也没有在开玩笑,”迟雪反手攥住他的手,“而且今天他对麻仔,也根本没有表现出非常大的敌意,甚至还愿意出大价钱给他做白事。所以我想他对我……哪怕最后败露了,我想,也不至于当着黄玉的面杀了我。还是有机会的。”

    这些天来,无论是在“情报信息”还是现实的观察上,她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

    也只有家里那个、“为了不让他担心所以基本事都全瞒着他”的老父亲。

    只要能把父亲安全送走。

    她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也许就可以安心地配合解凛的行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逐步套出陈之华手里那份名单,之后再把这个可恨的双面卧底重新收入监狱。

    “毕竟这里不是北城,无论在警力调动还是程序上,都很难和那边比——抓他是有困难的。我很清楚,解凛。”

    说话间。

    迟雪握紧他的手。

    手心隐隐沁出汗意。

    “而且,你今天的情况已经让我很担心,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所以,今后,能用软刀子的地方,我再不让你去和他硬拼。”

    “……你太天真了,迟雪。”

    “我只是想要把损失降到最低。”

    “而且,”她说,“解凛,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这不是需要你去做的事。”

    “但是我可以做,你让我试试,”她却仍然坚持,“最起码我的损失不会高过你。他不会动我的,至少现在不会。”

    然而。

    话都说到这份上。

    这之后,无论她怎么说,好话赖话,硬话软话都说尽,说到底,口干舌燥,解凛却依然没有答应她。

    他唯一给她的答案,就是“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你要我把你爸爸送走,可以,”解凛说,“但是只有一个人走就不可以,必须你跟他一起走,等这边的事解决,北城的后续支援调配过来,我再去找你。”

    “但你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

    “……但不需要你来争取!”

    他的声音一大。

    牵动伤口,瞬间又忍不住咳嗽连连,脸上血色尽褪。

    却仍是不舍得松开、紧紧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

    掌心相触的温度。

    紧张担忧的神情。

    他们四目相对。

    迟雪的痛心都写在脸上。

    末了,亦终于是在叹息中退让,说好,听你的。我会去做我爸的工作,到时候我和他一起走。

    他闻言,松了一口气。

    亦同样的,是这天的第一次,突然冲她笑了。

    是轻松又宽慰的笑。

    “迟雪。”

    他说。声音虽虚弱,语气却坚定:“这次你听我的……以后的每一次,我都听你的。”

    她一怔。

    反应过来,却顿时颊边飞霞,红透一片。

    “……嗯。”

    她点点头。

    后来,他亦总会不由地想起这一天,想起这一刻她羞怯的表情。

    却恨自己从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所以也不会知道,这一天,这一面,竟然成为他对这年“二十六岁半”的迟雪,最后一点温馨的记忆。

    事实总是不吝残酷地向他们证明:

    他们之间,一个低估了陈之华的狠心,一个高估了仅剩的、来得及挽回与缓和的时间。

    等到反应过来时。

    一切都已太迟。

    *

    在这之后,仅仅过去四天。

    中间一直没联系的“黄先生”不知何故,突然又向迟家父女抛出了吃饭邀请的老话题。

    迟雪彼时还在做迟大宇的工作,劝他出去旅游散心,没料到原本定下的一周之约突然缩短到四天,表现得相当抗拒。

    而迟大宇似乎也察觉到点什么,想要婉拒对方。

    怎料此时的“黄先生”却一反之前的好说话态度。

    接连打来四五个电话,强调约定必须遵守不说,之后更是索性直接派了人过来“请”他们移步。

    迟雪亦只来得及在离开前给解凛发了个短信告知他情况,随即便被带走。

    饶是一贯乐天如老迟,这次看对方的架势,也深感不妙。

    一路都是沉默。

    幸而到地方时,发现吃饭的地方定在市中心一栋地标建筑的顶层露台,对方包下一整层、看着倒不像是有什么多余想法——就算有,似乎也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表现。迟雪勉强松了口气。

    黑衣保镖带他们上到二十七层。

    “黄先生”早已久候多时,见她来,顿时笑容满面。

    “小雪,”又转向一旁的迟大宇,“还有老迟,你们来了,我等很久了。不过阿玉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就没让她过来了——怕她吹了风又感冒。”

    “哦……那,应该的,让她多休息吧。”

    迟大宇点点头。

    却仍忍不住环顾四周,“不过,那个,黄先生,咱们就三个人吃饭,怎么把这一层全包下来了?还选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一直有点恐高症,呵、呵呵,这么一看,还有点怪吓人的。”

    “我只是觉得这样安静一点。”

    然而黄先生依旧微笑:“露台风大,胜在空气新鲜,人太多,就不新鲜了。所以要请客就直接包下一层,在我看来也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这样的解释显然很难说服人。

    但也很难让人接着往下说。

    迟大宇尴尬笑笑。

    哑然之余,也只得拉着迟雪随他之后入座。

    席间,又聊到之前提及的“赚钱的法子”。

    倒是惹得老父亲来了兴趣,一心想给女儿赚点嫁妆。不想酒过三巡,人都喝得醉醺醺,黄先生最终却只摇摇头,给他下了定论。

    “你不适合做生意啊,老迟。”

    “……啊?”

    “心慈手软,眼高手低的。你这种人,做生意只会被骗。”

    黄先生一贯温和有礼,今天说话陡然不客气起来,倒叫人很不习惯。

    老迟被他说得脸红——也不晓得是喝酒喝得红,还是燥人的红。但一时又不知怎么反驳,只郁闷至极,不停低头喝酒。

    直到迟雪悄悄在桌下按住他的手,给他打眼神。

    这小动作却不巧被黄先生发现,当下冲她一笑:“怎么了?小雪,你不喜欢你爸爸喝酒?这些可都是好酒。”

    “好酒也不宜贪杯,”而迟雪亦回以客套的微笑,“黄叔叔,我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禁不起这么喝。”

    那笑容看得黄先生不由一怔。

    微妙的神色一晃而过。

    又向她举起酒杯,“那你陪叔叔喝两杯?”

    “不了,我不会喝酒。”

    “是不会还是不想喝?”

    “……”

    黄先生的微笑带着洞察她意图的看破不说破意味。

    迟雪只得硬着头皮以茶代酒,勉强与他碰了个杯。

    这样的低头却显然已稍稍让对方快意。

    遂当即重新转向迟大宇,又温和开口道:“不过老迟啊,你也别担心,我有个法子。”

    “……啊?”

    “谁说你就一定要当老板了?创业多难,我刚刚给你讲的那些,各行各业,不都有现成的捡吗。”

    黄先生说:“何况你都六十多了,要让你再从零开始,这不是为难你吗?”

    话是这么说。

    可是所谓的捡现成的——天上哪里会随便掉馅饼?

    老迟面露疑惑。

    “这样吧。”

    黄先生见状,却又爽朗地拍拍他肩,“有个最稳妥的法子。我最近收了栋不错的物业,就在附近,位置也不错,一年光靠收租,应该也能赚个百来万,钱是少了点,不过,小城市嘛,也够花了。我做主,把那栋楼给你。”

    如果说刚才老迟的表情还是疑惑。

    话说到这,就是纯粹的受宠若惊了。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只是黄玉的一个邻居——充其量是她孩子的养父,竟然能够得到对方亲戚的这样善待。一时间感激涕零。

    正要细问。

    然而黄先生此时举起酒杯,轻碰了下他的。

    却又“及时”补充道:“不过有个条件。”

    “……?”

    “我要带小雪走。”

    “……”

    “如果你答应的话,那栋楼就是你的了。勉强算作你这么多年,帮我养女儿的劳务费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黄先生说:“但如果你不答应——”

    先礼后兵亦不过如此。

    迟雪悚然一惊。

    见旁边突然围上来两个高大的黑衣保镖。她要拦,却被黄先生一把拽住,对方看着瘦弱,力气却极大,她手腕都要被拽红、依然在对方手底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那两人架起,几乎是被拖到了一旁的露台栏杆旁。

    “你这是干什么!!”

    她顿时失声怒吼,怒目瞪向黄先生——也就是陈之华。

    “你放开我爸爸!”

    “还叫他爸爸?”

    黄先生却笑得意有所指:“你最近和那群条子接触得很频繁啊,所以不会不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吧,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