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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雪其实很少喝酒。

    且一般来说,按照她的性格,哪怕喝酒也不会上头。上头了基本也会控制住量、不会喝醉。

    因此,这大概能算是她人生头一回,喝得如此狼狈。

    以至于解凛根本拉不住她。

    也不敢真的对她用力,只能任由她八爪鱼似的缠上来。

    焦头烂额间,又看了眼对面楼下——诊所里分明还亮着灯。

    也不知道刚才那几个人到底是怎么“避人耳目”把人送上来。

    但绝对可以肯定的是,如此一来,既没有照顾到半夜苦等女儿归家的老父亲,也顺手给他送来了一个堪称史诗级无法应对的大……“麻烦”。

    而大麻烦本人还犹然不觉。

    并在喝醉的时候尤其“色胆包天”。

    不知是否真的借酒消愁解放天性,总之他稍一回抱住她,她索性得寸进尺,抱着他腰不放。

    他咬牙,僵持片刻,亦终于是不得不放弃了把这状况下的迟雪送回诊所的选项,一手揽住她的腰,便又把人抱了进来,关上门。

    ——恐怕再迟几分钟不关上,被隔壁看见,估计明天就能上社会新闻。

    他叹了口气。

    低头看,迟雪仍埋在他怀里,两手抱着不撒手,他问她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又怎么被人送回来的。她却只委屈巴巴说解凛,抱你一下为什么还凶我。

    “……什么?”

    “骑单车。”

    她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睡觉时穿的白T恤上。

    “我只是一不小心栽了一下。”

    “我也没有凶你。”

    他无奈。

    却也着实无法和喝醉酒的人争长短。

    眼见得她泪眼汪汪抬起头来,张嘴又要控诉。

    索性抢先一步:“对不起。”

    “……好吧,”迟雪闻言,又低下头,两手把他抱得更紧,“那我原谅你。”

    他哭笑不得。

    结果也就安分了两分钟不到。

    她站了一会儿,又因不舒服闹着想吐,一个人去还不行,说怕,必须得有人陪,他便又陪她去厕所。

    眼睁睁看她趴在马桶上吐了半天,愣是一点没吐出来,正想着要不要帮忙给她拍背顺个气。

    迟雪却又眼红红抬起头。

    正好四目相对。

    她说解凛,吐不出来。你看着我我不好意思。

    解凛:“……”

    “那我站在门口等你,”他说,无奈地放轻语气,“好不好?”

    “好……吧。”

    她点头。

    这下总算是断断续续吐出来一点。

    情况却没见好转,反而是整张脸都给吐红了,跟充血似的。他端水来给她漱口,轻轻拍她的背给人松气。说有没有好受一点。

    她仍是摇头。

    忽然又委委屈屈地说:“薄荷糖。”

    “……什么?”

    “为什么不给我薄荷糖。”

    迟雪红着眼睛盯着他,说以前都有的。后来你再不给我了,小气鬼。

    有些人清醒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原来是把隔夜仇和“小肚鸡肠”的算账本都给他留在了这里。

    解凛满脸写着头疼,却也是真的怕她再哭。

    只能把她搀出去。

    让她在旁边等,自己便真的翻箱倒柜开始找糖。

    而她蹲在旁边当小蘑菇伞。

    没两分钟,就要问他一句:“解凛,糖呢。”

    糖呢。

    我的糖呢。

    小姑娘人长大了,自以为是地成熟了,可是好多的、本该属于她的、可以撒出来的小脾气却没地方说。

    在家要做懂事的女儿。

    在外是不怕辛苦的拼命三娘。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故意刁难他似的,说解凛,我要吃糖,给我找糖。

    很难形容这一刻奇怪的氛围。

    但如果让解凛来说——

    他松了口气,看向掌心那颗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从橱柜底下找出来的、估计是薯片仔上次落下的蓝色糖果。便又转身递给她,说在这里。

    迟雪接过去。

    很是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糖扔进嘴里。

    那张糖纸却还舍不得丢,对折对折,又放进外套口袋里。

    到底谁才是精打细算的小气鬼?

    他无奈摇头。

    可是看着她此刻心满意足的笑。

    却也忍不住,半晌,跟着莫名其妙笑起来。

    两个二十五六的大人,还像十五六岁的小孩一样。

    蹲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地笑。

    好像也没有什么格外庄而重之的词语来形容此夜。

    解凛想。

    他只是觉得,似乎很多年没有这么简单的快乐过。而理由仅仅在于自己给她找到了想要的糖。

    清醒的时候无法做的事,无法靠近的人,在这个荒唐又戏剧化的夜里,好像是上天对他难得的施舍和怜悯。

    所以她想做蘑菇。他就在旁边陪她做蘑菇。

    蹲到腿酸了,她苦着脸说解凛抱我起来,他便把她抱起来。

    “迟雪。”

    那一刻。

    不是梦里而是现实。

    他抱着她。

    清醒之后也不会是幻影。

    忽然间,又淡淡笑着说:“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六岁,半。”

    “还带半吗。”

    “当然要带!”

    她的声音大起来。

    趁着这拥抱,又猛地伸手掰过他的脸。

    脸是红的,手却是冰凉凉的,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解凛,我不要比你大很多。最多最多、只能大一岁半。

    他又失笑。

    不明白她对于年龄的固执从何而来,只能好言安慰此夜格外顽固的醉鬼,说不管是一岁两岁,还是三岁十岁,她永远都是只有一个的小老师。

    “骗人。”

    结果她听完,不仅没感动,反倒反应颇大地控诉:“解凛,没想到你还会撒谎!”

    “……什么时候撒谎了。”

    “那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了?”

    迟雪的声音因愤怒而发抖,“你!看到我也不认识我,我已经很努、嗝、很努力地表现了,我给你送汤……”

    “我喝了。”

    “我给你我的便当……”

    “我也吃了。”

    “我给你……缝针……”

    “嗯。”

    他说:“那,谢谢?”

    一语毕。

    迟雪的眼泪却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也忘了最初问题的重点究竟在哪,只是问出了那天晚上没有能够说出口的话。她说解凛,你疼不疼啊。

    “没有麻药,”她说,“我很认真地在缝了,可是手还是发抖,我都不晕血的,但那天我弄完感觉人快晕倒了,一闭上眼睛就是你手心上全是血的样子。我真的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很少哭的小老师,坚强又善良的小老师。

    原来是个隐藏的眼泪水龙头。

    解凛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当场掀开衣服给她看,说你看,已经不渗血了。已经好了没事了。

    结果迟雪又指着左边那个疤。

    “这个怎么弄的?”

    “……忘了。”

    她两边嘴角一撇。

    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只能举白旗投降:“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嗯?”

    她憋住眼泪。

    “以前当卧底的时候被人捅的。不过当时混得不好,也不敢去医院,也是在小诊所缝的,”他看了眼那难看的疤痕,“老眼昏花了,手艺没你好,所以留疤挺严重的。”

    他没说当时年纪小。

    第一次遭这种苦,以为自己能挺过去,结果中间痛晕了两次的事。

    总觉得说出来挺丢脸的。

    迟雪却伸手摸了摸那道丑陋的疤痕,又一本正经地抬头,说我要给你推荐祛疤的药。

    “好。”

    “但是祛不了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