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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多拉的魔盒在那一刻被彻底打开。

    后来回想起来,似也正是从那一刻起。

    关于解凛的种种,令她于无望中多了新的希望与奢望:她是如此恳切地期盼过,他能够从此远离危险和不幸的命运,愿他能够过上平静而美满的人生。

    希望他能够得到梦寐以求却缺失的爱与珍重。

    却从没想到,正是因此阴差阳错。

    她最终亲手将他推向了更加难堪的选择,并不得不走向了两人关系的彻底决裂。

    乃至于不得不在沉默中告别青春。

    乃至于,所有的承诺和祝福,最后都变成垃圾桶里被揉皱的纸,不见天日的同学录某页——而那一页上她曾写,“解凛,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其实是。

    解凛,如果再见不到你,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那句“如果再见不到你”,被她划去,涂成一个可笑的墨团。

    而那句“不要失约”的回复。

    等她再看到,中间已隔了遥远而陌生的七年。

    *

    时间回到高三下学期。

    在迟雪的记忆里,那本是段平静如死水无波,却也同样忙碌的时光。

    尽管彼时的她已因为叶南生和班花的绯闻而惨遭波及,时不时要被人拿来开涮。“蜗牛女”、“四眼妹”的外号不知何时传遍了班里班外。

    但好在她的性格如此。

    总归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倒也仍能和高三做不完的试卷,写不完的错题集,以及无穷无尽的考试和谐相处,尽可能地不受影响。没有朋友这件事,并不会让她失落,反而到后来习以为常。

    甚至于,逐渐习惯于麻木的做题生涯,她还斩获了一个接一个的考试榜首。

    她的名字几乎写满了每一次考试、每一个红榜的榜头。

    连叶南生偶尔来向她借笔记,还不忘调侃,说是也要向她借一借“状元运”。又问是不是有她帮忙,成绩就会扶摇直上——比如某某。

    迟雪沉默不答。

    “什么某某?某某是谁啊?”

    反倒是一旁的方雅薇按捺不住、忽然开口接茬。

    然而左看右看,当事者双方谁也不接着往下说话。

    一时只觉气氛诡异,又被斜后方班花的视线看得如坐针毡。她忙又指向自己,干笑道:“不会是在说我吧?哈哈,我、不过我确实也是进步了,进步了哈。”

    话音刚落。

    恰巧晚自习铃声敲过第一遍。

    解凛如旧打完篮球、又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回班。

    笑闹间,有人提起快到的二模考试。远远听着,话语中亦不乏老生常谈,羡慕解凛那如坐了火箭、自返校后便开始逐步攀升的成绩。

    一群人遂旁敲侧击问他“心得体会”。

    “解哥,传授传授经验啊。救命关头了都,没几天高考了。”

    “我也想体验一下坐火箭的感觉……”

    “就是啊,上学期我记得解哥还跟我们一起在五楼考呢。上次一模直接到二楼了。进步了六百多名啊我天。”

    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的讨论眨眼已趋热火朝天。

    解凛却照旧只手里晃着篮球玩,头也不抬。

    懒洋洋的样子。

    倒是身旁那一群青春期无处发散荷尔蒙的少年,见没人接梗捧场,话题逐渐遂又转向某种不可描述的方向。

    “难道家里藏了个仙鹤姑娘?嘿嘿嘿。”

    “放屁吧,帮忙洗衣服做饭那啥的仙鹤老婆就有,帮教学习的还没听说过。”

    “你懂什么?这叫新时代仙鹤——”

    “听起来挺不错。”

    叶南生忽然失笑。

    不等一众少年反应过来,又在旁笑着接了一句:“话说解哥,真有这种仙鹤姑娘的话,什么时候方便,也介绍一下给我这个高四的啊?”

    此话一出,一群男生都扭过头来看他。

    ——眼神自然不大善意。

    毕竟是高中生,班群集体意识很强。

    小群体之间的笑闹可以不当真。但一旦有陌生人介入,便有种类乎侵/犯隐私的不适感。有冲动些的、差点马上就要开口呛声。

    旁边却有人及时认出“挑事”者是谁,立刻把人拦住。

    “别惹他,”那人小声向同伴耳语,“那可是叶南生。”

    “什么叶南生叶北生的……看他就不爽,笑嘻嘻的给谁看啊。”

    “你管他笑不笑,人家姓叶的啊,”男孩一脸无语,“他家里搞房地产可有钱,校领导都得卖他面子,去年还给学校捐了两栋楼。”

    “切,那之前贴吧里说的土豪就是他?”

    “可不是吗。而且听说他爷爷以前还是——”

    还是什么?

    一颗篮球砸在地上。

    又因惯性弹回解凛手中。

    钝声的闷响打断了两人谈话,下意识循声看去:

    却见解凛已然独自走在前头。

    既不搭理旁边人,也不搭理叶南生,就这样进了班级大门。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而叶南生面上的笑容亦淡淡隐去。

    只低头、又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迟雪。

    “仙鹤姑娘的故事果然不可信,”他轻声说,“我还是比较相信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www.

    迟雪闻言,低头攥紧手中铅笔。

    如果有人细心观察。

    其实会发现:她和解凛的做题习惯至今都是一样的。包括折角、标记、写错题的顺序。甚至隐隐被改变的坐姿。

    哪怕他们坐在教室对角线的位置,一个靠窗角落,一个进门前排,在沉默中,却依旧是用同样的态度和姿态来面对这个世界。

    是以她只说了一句:“笔记用完了,麻烦还给我。”

    便继续翻动手肘下压着的习题册,埋头于题海之中。

    沉默而压抑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二模结束后的当周周六。

    年级组开会后,通知召开高三下学期的最后一次家长会。m.

    这次迟雪仍不负众望考了个年级第一。

    每次开家长会,别的家长都难免惴惴不安、唯恐被通知家里孩子成绩下滑或一本无望,唯有迟大宇永远满心期待。

    甚至一大清早,便起来换了套郑重其事的西装。

    见迟雪一副打不起精神的困倦样,还难得严肃地“提点”了她一番。

    两人吃完早饭,一齐赶到学校时,才不过早晨八点。

    家长会原本预定九点召开,只开两个小时,之后家长离开,学生便如旧上课。

    彼时负责布置教室和打扫的小组却还没开始准备,教室里仍杂乱堆着书箱、桌面上亦大多都被山般的立书架覆盖得严严实实。

    其中,又尤数迟雪的桌子最为拥挤。

    迟大宇一时也没地方坐,索性笑呵呵接了某个好心同学递来的塑料茶杯,便又跑去老师办公室“唠嗑”兼陪聊。

    迟雪花了好半天收拾完桌子,还没见他过来,正准备去叫。

    眼角余光一瞥,忽却见教室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但说人鬼祟似也不恰当。

    因为对方虽大夏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半点肌肤,但看身形仍然十足窈窕;虽戴着口罩,下半张脸看不着,但光凭那遮不住的瓜子脸脸型、披散到腰间的大波浪长发,兼之一双漂亮出挑的眼睛——天成的双眼皮和分外浓密的长睫毛,扑扇扑扇,极为好看。也不难想象,口罩下的脸多半是个叫人挪不开眼的大美人。

    稍一走近,便又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橘香。

    不刺鼻,却清爽宜人。

    “小同学。”

    两人擦肩而过时,那女人忽叫住她。

    迟雪一愣,疑惑地看向对方。

    不料下一秒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女人以近乎耳语的微弱声线,复又小声询问她说:“可不可以过来一下?那个,有点事想要问问你。”

    “……?”

    “我是你们班上同学的家长。”

    她也不说是谁的家长,用词含混不清。

    然而,或许是同性之间天生亲近的本性使然,实在很难拒绝一个美丽而透着优雅馨香的美好形象。迟雪虽迟疑,到底还是亦步亦趋跟在女人身后出去。

    两人很快到了楼梯间一处隐蔽的拐角。

    而女人仍不取下口罩。

    扭捏片刻,只又小声问她:“你们班上,解凛,他平时表现怎么样?”

    “……啊?”

    迟雪没料到她问的会是解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