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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母亲还好好的,迟雪正在煎熬并快乐地念着高二,要高过解凛一级。

    只不过,在校规严苛又层级分明的一中,作风一向乖巧的她,似乎横看竖看、也不会和解凛这种出了名的问题少年有什么交集。更没人会把她和解凛联想到一起。

    除了她自己。

    ——她对解凛的关注起于那阴差阳错的三分钟,从此如温水煮青蛙般潜移默化地持续下去。

    有时甚至闲着无聊点进贴吧,第一反应也是搜索解凛。

    回车键一按下。

    数不清的关联贴便争先恐后蹦了出来。

    “求问之前新生运动会上高一那个个头好高的、站第一排的举旗手是谁啊?好帅,感觉之前都没看过,确定新生还是学生会调过来的啊?”

    “解凛你都不认识?”

    “是高一(七)的解凛吧……初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了,脾气有点炸。”

    “我怎么听说他挺高冷的?”

    “老大呗,都这样。你不惹他就没事。”

    “谁没事往老虎屁股上拔毛哈哈!”

    “话说他有女朋友吗?”

    “没听说过哇。”

    “要是没有的话让我来。”

    “他个子好高诶,感觉跟他在一起一定很有安全感。”

    “好像他爸也很高吧,之前看过他爸来接他,听说是北城人。”

    “北城人干嘛跑咱们这来上学?体验生活?”

    ……

    类似的帖子一多。

    从此,几乎每个课间,解凛所在的高一(七)班门口,总是络绎不绝“路过”着来看他的女孩——连迟雪偶尔也会去——只不过她一直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高二与高一之间隔了两层,她总要找到十足借口才敢下楼。借着问老师问题或找同学的理由,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他窗前,往里看一眼:

    偶尔在逗猫的解凛。

    被一群人围着的解凛。

    写检讨写得烦躁的解凛。

    甚至侧过头来、刚好与她四目相对的解凛。

    “……!”

    她做贼心虚,瞬间撇开视线,加快步子小跑离开。

    这样匆忙的过程,她一直以为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直到有一天。

    坐前桌的男生突然回过头来,手肘撞了一下她桌面。

    “喂,迟雪。”

    “嗯?”

    她吓了一跳。

    眼神悚然地瞪着对方,又忙扯过课本、遮住自己草稿纸上无意识描画下来的侧脸。

    他却像是早有预料,眼神故意从那半遮面的纸页上滑过。

    “画谁呢?”

    又问她:“搞暗恋啊?干嘛每天往楼下跑,还每天换——”说着努努嘴,示意她两条辫子上不同颜色的花朵发圈,“给谁看啊?”

    “随便画的,也没想给谁看。”

    “真的?”

    “真的。”

    “……”

    那男生分明把她慌张的样子尽收眼底。

    却不戳穿,只说哦,那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是我会错意了。

    然而话虽如此,头仍不扭过去。

    反而一眨不眨看向她,半晌,又微微一笑:“我差点还以为你也和那些女生一样,喜欢楼下那个……什么凛的了。不是就好。”

    迟雪一愣。

    但或许也正因为这次短而诡异的对话。

    时过境迁,许多年后,她几乎都忘光了最初那班级里的人,却依旧牢牢记得这个叫叶南生的男孩。记得那天他说话时漫不经心的笑容。

    巧的是,当她时隔一年回到校园,曾经的同班同学大多已顺利升学、去往遥远而少有动荡的城市生活。记忆中,也唯有叶南生——他在高考中发挥失常,又回到一中来念复读班。

    复读班价格昂贵,气氛也尤其特殊,学校为此格外划出一栋旧教学楼供其使用。整五楼的建筑,只有二楼才有点“人气”,其他教室都空着。她来得也少。

    只一两次,因两班共用一位化学老师,那老师随手指派她过去送一下随堂测的试卷。

    她不好久留,放下试卷便离开。

    不料前脚刚下楼,忽却听得楼上有人在喊她。

    她循声抬头看。

    也是看了对方半天,才反应过来站在那的原来那是叶南生——许久不见的叶南生。

    懒散支着下巴,如旧时爱笑的少年,在二楼冲她招招手。

    “迟雪,”他说,“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读哪一班?”

    那教学楼寂静得脚步声都显突兀,复读班的学生,每一个都片刻不敢停地埋在山般试卷中,唯他是个异类。轻佻、戏谑、更不走心。

    迟雪一直说不清楚那种奇怪的感觉。

    即便叶南生在许多人眼中,始终都是个帅气、开朗、大方的话题人物。甚至自有些小聪明。哪怕不那么用功读书,也总能考到不错的成绩。听说包括老师在内的许多人,都曾为他的高考失利而叹惋。

    但在她为数不多和对方的接触里——她却始终觉得,他是甘于享受那些叹息和目光的。正如他十分享受观察她的无措和窘迫那样。

    “高三七班。”

    她于是只小声地回复对方。

    却没有追问他的近况。说完,轻声补充了句马上要上课,便指了指高三教学楼的方向,踏着上课铃声匆忙跑开了。

    不巧的是,这节课却正好是连着两节的数学大课。

    矮而精瘦的数学老师名叫老严,今年已经五十出头:出了名的年纪大、压力大、脾气更大。

    他的课上,向来都有一条明文规定,那就是绝不允许迟到请假早退,也不允许一切诸如上课举手上厕所等所有打断他的行为。

    毕竟。

    “为你一个人喊报道喊请假耽误一分钟,五十六个人就是五十六分钟。下课就知道到处跑到处跑,课都不上了?早干嘛去了?”

    “高三了还不想着读书,你不读书你想玩你上什么学校?你在大马路上玩去,谁管你?!”

    整个班被训得鸦雀无声。

    迟雪就站在班门口,进不是退不是,看老严唾沫横飞,手里的三角板把讲台拍得粉尘四溅。最终不出意外地被罚站在教室外听课。

    没成想这节课的“插曲”却远不止一件。

    教室里,气氛才刚认真没几分钟,老严却忽停下嘴,脸黑得像锅底。又狠瞪向教室角落倒数第二排、那只幽幽高举的右手——

    “老师,我要上厕所。”

    那只右手的主人如是说。

    声音像是刚睡醒的。

    这时已入了秋,大部分人都换上秋冬校服,深蓝色的臃肿长袖,但他却仍穿着夏天里那套白衬衫。洗得近褪色的白,白得过分的手,在一群灰头土脸的高三生中尤其醒目。

    老严骂他是故意找茬。气不过,当下扔着粉笔头把他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