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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丰八年四月已亥(十二日)。

    赵煦刚刚吃了早膳,依旧是一小碗调配好的牛奶,两个鸡蛋、一个包子。

    向太后就拿着一道拟好的,将要明发天下的诏书来给赵煦看。

    “这是月前,司马公上书言乞开言路,母后和太皇太后命有司商议了二十日才终于拿出来的方案……”向太后慈爱的和赵煦说着:“六哥好好看看,也好好学学!”

    赵煦点点头,将草制的熟状,拿在面前,认真的看了几遍。

    其实,赵煦在接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这东西是谁的手笔了?

    章惇章子厚!

    不仅仅因为这熟状上的文字,堂堂正正,一言一语都说的冠冕堂皇。

    实则每一句话,都埋着伏笔,藏着玄机。

    这是典型的章惇文案!

    赵煦太熟悉了!

    也是因为,这份明发天下的诏书,在赵煦的上上辈子,曾掀起过轩然大波。

    司马牛的称呼,就是因为这份诏书,而第一次响彻在汴京城中。

    “写的真好!”赵煦放下熟状:“儿虽有些看不懂的地方,也有些读不懂之处……”

    “但,儿以为,大体古之圣王,求开言路,也当是如此吧?”

    向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我儿说的不错!”

    “此诏书文字,不愧是都堂诸位执政,讨论二三十日的精华!”

    “吾问了邓学士,邓学士也言,国家故事,求开言路,素来如此!”

    这是事实!

    奈何,遇到的是司马光。

    只要司马光看到这份诏书,他立刻就会跳起来!

    不顾一切的将它顶回去!

    为什么?

    因为在这份诏书,虽然保证:任何人都可以上书,朕将虚心接受天下人的意见,假若说得对的,对国家社稷有贡献的,朕不吝高官厚禄,哪怕说错了,朕也绝不怪罪!

    可是,后半段却话锋一转表示:倘若有人不怀好意,不合本分的上书,或者对国家政策、国家法令进行造谣式攻击的,或者只是迎合朝廷已经颁布的命令,而不在实际中总结经验,或是观望朝廷风气,希望从中获利或者迎合流俗之人的想法来博取名声的……以上六种行为,一旦查实,朝廷就会惩罚。

    这诏书有问题吗?

    没有,但司马光觉得,这不对!

    你要让人说话,怎么还能限制别人说话的语气和内容?

    所以,坚决的将这份诏书顶了回去。

    而讽刺的是,后来司马光执意罢废青苗法、免役法。

    有个地方上叫张行的小官,根据司马光的求直言诏书,上书谈及罢废青苗法特别是免役法的坏处。

    他说,免役法被罢后,现在下等户每年要交的钱是过去几年的钱,有些时候甚至是几十年的钱,和司马相公所说的免役法被罢后,只有上等户可能会受损的情况完全相反。

    所以他请求朝廷重新考虑。

    然后……

    我们在求直言和你有什么关系?

    台谏对那个小官疯狂攻击,甚至有人喊出了‘贬篡岭南’的话。

    于是,朝廷命令这个小官的上司对他严加训诫。

    他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类似的例子元祐时代,比比皆是。

    ……

    这一日的司马光,已经在洛阳城里,将自己的行囊、书册、官服还有其他必要的行礼,都已经收拾好了。

    从陈州来洛阳接他上任的公吏们,也已经到了洛阳城,恭恭敬敬的递了请求司马相公赴任陈州,抚育一方百姓的文书。

    司马光望向汴京方向,和前来送行的邵伯温忧心忡忡的说道:“自韩子华履任右仆射前后,虽然天子推恩百姓,两宫屡下德音,已罢废市易法,将堤岸司归之于民,又以京东保马法害民罢之……诸榷法也都在谈及罢废……”

    “但韩子华这个人,有着私心,他还是舍不得免役法、免行法、农田水利法,甚至连青苗法、保甲法这样的恶法也可能保留!”

    “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苍生!”

    “韩子华日后难免,又是一个王介甫!”

    邵伯温看着司马光的神色,道:“相公不必忧心,韩子华年已七十,又能在都堂几日?”

    “一年半载后,就要求去!且容他在都堂上风光几日吧!”

    司马光点点头。

    他正是因此,才没有急着派人去扬州和吕公著商议。

    韩绛韩子华能在相位上坐上一年就已经不错了!

    再多,就要人厌狗嫌。

    韩子华一去,都堂上没了这个资历和人望,手腕和权术,都足以压住新、旧两党的元老。

    那时候,就是王安石邪法的终末之时!

    就是……

    “文太师不知被韩子华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和韩子华一起说什么‘免役法本大行皇帝,依韩忠献公当年首倡役法变动而来……’”司马光皱着眉头:“此事不可不慎啊!”

    若叫韩绛带着文彦博一起坐实了,王安石的免役法,确实是从韩琦开始,经过文彦博改革,然后在韩绛手中变成乡户五则法,接着在治平时代,又经过大行皇帝和韩绛、韩维、韩缜、文彦博、富弼这样的元老互相商量、彼此确定后,经由大行皇帝颁布实施。

    那王安石的免役法就谁都动不了!

    现在这个事情的麻烦之处,就在于,韩琦韩忠献公的儿子韩忠彦也为它背书了。

    汴京城的消息,韩忠彦上书朝廷,言及:先臣在日,尝与臣言:衙前害民,实国朝之痛,仁庙以为憾,英庙以为耻!及大行皇帝临朝,乃招先臣商议,并付先臣文太师、韩相公、富韩公等手书,言及助役钱,先臣奏曰:圣明无过陛下,愿乞早付朝堂,定为成法!

    胡说八道!

    韩忠献公怎么会说这种话?

    现在,他们就差最后一环了。

    富韩公诸子的确认。

    要是富韩公诸子,也出来说,富韩公当年也参与了免役法制定。

    那么,就没有人能推翻得了免役法。

    最多只能删改一些条例,调整一下方法。

    邵伯温拱手道:“不然,在下去见一见富绍庭?”

    司马光摇摇头:“不必了!”

    “即使富绍庭能坚定意见,也无法挽回了!”

    邵伯温不懂。

    司马光说道:“冯京冯当世也就在汴京啊!”

    “那头锦毛鼠,惯会见风使舵!”

    冯京不仅仅是富韩公的女婿,而且是一连娶了两个富家女!

    他要跳起来,说什么‘先泰山富韩公也曾与臣言云云’。

    那么,司马光知道大势坏矣。

    除非能说服文太师改变立场!

    但那可能吗?

    韩绛用一个平章军国重事,将老太师哄得已经不知东南西北!

    是的!

    洛阳的司马光,因为距离汴京太远,在信息上出现了缪误。

    到现在为止,他依然只知道文彦博被进拜为平章军国重事,天子亲赐肩舆,视比国朝周公,以孺子之礼相待,许文彦博六日一朝。

    而中间具体的详情,他并不掌握。

    于是,司马光本能的认为这是韩绛的主意,用一个高于宰相的平章军国重事,收买了文彦博。

    “那如何是好?”邵伯温忧心忡忡的说道。

    “为今之计,只有老夫过阙汴京,两宫召见时,才能再做谈论了!”

    故事,凡大臣履任,必过阙京城,陛见天子。

    司马光只能祈祷,这一次他过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将因为他的谏言,而改变主意。

    王安石邪法乱天下。

    两宫也厌恶已久,少主更是仁厚纯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