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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龙们的家园,在东海偏北的一处海底珊瑚林。远离尘世,远离捕猎者,甚至远离那座明晃晃招人现眼的东海水宫。族长老黄说,海龙和飞龙几万年前是一家,可是飞龙族早已搭上仙班,袭了东海水君的位,彻底放飞了风骚的审美情趣。而海龙族还只能在珊瑚林中游来游去,过着心很大且不害臊的原始生活。

    老黄常常愤愤地啐一声:“东海水君个老暴发户!”

    除了骂一骂飞龙族,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安抚海龙们日复一日的自甘平庸和焦虑。

    老黄活了一万多年,老得嘴都快张不开了,是唯一一头见过活的魇龙的海龙。在老黄的心里,只有孕育出一头魇龙,海龙族才能再现万年前的辉煌。

    旁的海龙的姻缘都是成年以后由父母自幼定下,只有小白和小绿,因为担负着全族的希望,他们的姻缘是还在爹肚子里就定了下来的。

    小白的异心始自那一日。她和小绿吵了架,赌气回了爹家。

    她愤愤地抱怨:“我难道不能爱很多条雄龙么?为什么只能爱小绿一个?”

    她爹爹被她离经叛道的说辞吓了一大跳,苦口婆心地劝她:“小绿有什么不好?他是咱们这一代嘴巴最大的海龙,修行也努力,人也老实本分。你和他好好过,将来真生了一头魇龙出来,咱们这一支不就光宗耀祖了么?你那些姨夫姑父,不就都得看咱们的脸色了么?

    “咱们海龙一族,血脉里打着烙印,注定是一生一世一双龙,海枯石烂,婚盟不改。你若变心,会被全族唾弃的。”

    小白觉得和她爹聊不到一个珊瑚杈上去,气得独个儿浮出水面去散心。

    她盘在一个小小的礁岛上,正伤心的时候,海面上驶来一艘九桅的巨大宝船。

    船体红漆打底,金漆描饰,重重楼阁,富丽堂皇,仿佛一座移动的海上城池。十六道白帆张满,船头上,一队环佩罗衣的美人正踮着象牙一般白皙的小脚,翩翩起舞。鼓乐齐鸣,肤色、发色、服饰各异的男女在甲板上随之起舞狂欢,好不快活。

    船头上领舞的美人红发雪肤,媚眼若丝,一个急促的回旋,竟不小心跌落海中。小白吓了一跳,连忙游过去将她救起,一人一龙被船上的人发现,双双被捞回船上。

    混乱中,小白勉强挤出一点法力,幻化成人的形状。被她救起来的红发美女还是看到了她的长尾巴,然而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小白一眼,什么都没说。小白被当做流落荒岛的渔家女子,和宝船上的贵族商队一起,驶向世界上最绮丽豪奢的城市——远宁。

    小白和红发美人住在一间船舱中。红发美人名叫卓合,自言来自遥远的异国,本国的王子和大官与商队一同出使中土,为免海上生活空虚无聊,特挑选了国中最美貌伶俐的女子同行。

    “啊,我听说过。人类的女子,有些是取悦男人的工具。”小白非常耿直地说。

    卓合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大笑:“我才不是取悦男人的工具。那些连世界还没见过,就稀里糊涂成了亲,然后伺候一个男人到死的女人,她们才是取悦男人的工具。”

    “我,是自由的。”卓合的眼珠极亮,勾魂摄魄。“男人们都爱我。我挑选其中顺眼的,与他们想好,赚到金子,取悦自己。”

    卓合白天酣睡至午,午后打扮得花枝招展,与姐妹们在船上各处嬉戏游玩,到了夜晚,便穿梭在在不同的宴饮中莺歌燕舞。如若碰见她中意的男子,便是整夜整夜的不归。她的嗓音如同一个世上最痴情的女子,令石头人也能听得潸然泪下,情根深种。她的体态秾纤合度,舞姿婀娜迷人,坐怀不乱的游方僧也忍不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她所说,所有的男人都爱她。

    这是小白不了解的新奇世界,风花雪月,灯红酒绿。

    她终于忍不住问卓合:

    “怎样才能成为你呢?”m.

    卓合大笑起来。

    这是一个海鸥齐飞的午后,卓合望着遥远的海平面上隐约浮现的陆地,笑道:

    “你什么时候挣脱了自己的枷锁,就到远宁的飞霞楼来找我吧。”

    小白在宝船靠岸的前夜回到了海中。她带着满脑子的光怪陆离回到海龙们的珊瑚林时,小绿大惊小怪地扑过来:“你到哪儿去了?我和你爹你娘都担心死了!”

    她心中微暖,心想,自己与卓合不同的,是有小绿做她的港湾。

    然而小绿下一刻便急吼吼地拉着她回他们的珊瑚洞。

    “今儿个是我合适的日子,咱们得抓紧,这个月怀不上小海龙,又要等下回啦。”

    化蛇破出金塔的那一夜,东海水君遍召水族,即便是海龙一族一向与水君不合,大敌当前,也要同气连枝,共同抗敌。小绿少见地穿上海龙的甲胄,领着所有年轻力壮的海龙,准备上战场。

    整兵完毕,小绿怔然看她:“小白,你不去吗?”

    小白惊恐道:“我们不是魇龙最后的血脉吗?如果我们死在战场上,那谁来生下最后的魇龙?”

    小绿仍然是憨厚而不容置疑地傻笑:“如果海龙族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们两人,那生下魇龙又有什么用呢?海龙族人人平等,大家都要为全族的存续奋斗至死。”

    ……所以,都是骗人的吗?她还以为魇龙的血脉是一种特权,代价则是被迫履行繁衍的义务,可是到上战场的时候,就人人平等了?

    “我不去。”小白冷着脸,背过身。族人给她的只有枷锁,她为什么要为族人奉献生命?